“宁可信其有。”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最近一直萦绕在徐十三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独自一人承受着人生巨变的折磨,感觉越来越孤独、越来越煎熬。

其实,他真的很想去找张京哲聊聊,就像普通朋友那样,简单地说说话,便可以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但他又害怕那样做会引发张京哲的过度解读,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唉……自己确实也算对他有点儿想法:将来变身之后,是想暂时做他的女人的。

睡一年就能变回男儿身——可信度不高,但人在绝望之时,总会把任何能够得着的东西当做救命的稻草。所以,纵然是被骗了,也并非因为自己太蠢——徐十三如此反复地劝着自己。

茶水终究是缺了点儿味道,放再多的茶叶,也不够,永远不如烈酒来的那般痛快。即便如此,徐十三最近依然常光顾这个坐落在城墙角落里的茶摊儿。

毕竟,也无处可去。

徐十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看起来似乎愈发的细腻了。

这不可能。

自己的内功深厚,不会这么快便会发生变化的。

大概是错觉吧。

“十三!”黄杰来了。

在徐十三对面坐下来,看着徐十三,黄杰皱眉说道:“可是我有哪里惹你生气了?”

徐十三摇头。

“那你为何搬出来啊?”

徐十三没有说话。

黄杰叹气。

当初在沈府跟父亲的谈话,被徐十三听到了。后来徐十三回了一趟青州府,再来云城不几日,就不住在黄府了……

黄杰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有些事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便明言。“那些都是长辈们的事,”他终于开口,“不是我们这些小辈应该过多干涉的。”

徐十三闻言,眉头微皱,轻轻抿了一口茶,沉默不语。

“我家只我一个,倒是很早就想有个兄弟来着。”黄杰想尽量把话说的轻松随意一些,可话一出口,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若是没有其他事,黄兄,请行个方便吧。”徐十三的话说的客气,声音却是低沉而冷漠,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

黄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叹了口气,拱手告辞。

望着黄杰远去的背影,徐十三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对黄县令的不满情绪,转嫁到了黄杰身上。黄县令明知玉佩在沈辞手中,也应知晓玉佩的邪性,却仍要自己去取。若非因他,自己又怎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黄县令为何知晓玉佩下落?

他不过一个普通人,要那玉佩何用?莫不是做男子做腻了,想要换一种方式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这当然不大可能。徐十三乱七八糟地胡想着,一口一口地喝茶。

茶喝多了,晚上容易失眠。

白天又睡不着。

所以徐十三的精神状况不太好。

他看到几个路人经过,其中一人往自己这里望了一眼,然后与同伴低声说着什么。难道他们是看出了自己患上了失阳症?

几人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像是在嘲笑着自己……

徐十三感觉自己即将崩溃。

等待变身,似乎比立刻变身更加煎熬。

他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心中的压抑,或者只是简单地说说心里话也好。又或者……他忽然想到了沈辞。沈辞是“过来人”,比自己有经验。

呵……

这种经验……

没什么用吧。

不过,既然是同病相怜,大概会有些共同语言,说不准可以相谈甚欢。

便是如此想着,徐十三付了茶钱,朝着王牌坊村而去。

临出城时,又停了下来。

此时,张京哲应该在听风楼。

张家只有女眷。

自己贸然前往的话……

虽说自己终将会变成女儿身,可眼下到底还是男子——对啊,自己现在还是男子,便是去找张京哲,又能如何?何须怕张京哲过度解读?所谓人正不怕影子斜!

多多少少有点儿逆反心理在作祟。

徐十三赌着一股子气,快步去了听风楼。

张京哲正在刷盘子。

“每日里就干这个?”徐十三问。

张京哲抬头看向徐十三,问:“你又来了?”

“我便不能来吗?”

“倒也不是。”张京哲开了个玩笑,说道:“提前培养一下感情也行。”此言一出,顿觉不妥。两个大男人,开这种玩笑,着实有些别扭。

徐十三亦脸色微变。

“咳,哈哈,开个玩笑。”张京哲打了个哈哈,又道:“啧,以后啊,我这说话做事的,应该谨慎一些,不能乱开玩笑了。毕竟,我现在可是传闻中的宰相之孙,名人。”

“你是吗?”徐十三问道。

“唉,我的形象气质虽然不俗,但真不是宰相之孙。”

徐十三上下打量了一眼张京哲这身行头儿,嘴角撇了撇,说道:“形象……一般,气质……哪有?”

“人靠衣装。”张京哲说道:“我就是穿的朴素凡俗,这叫大俗若雅。若是换上一身好衣服,气质自然就出来了。”

“你说的好衣服,是上回沈员外丧礼上穿的那身儿吗?”徐十三挖苦道:“看着也一般。”他发现,自己竟然特别喜欢挖苦张京哲。这不应该,不像个有教养的人会干的事情。可是,每一次挖苦,心情都会莫名的舒畅一些。

就这般你一句,我一句,聊着毫无营养的话题。

“来,帮我抬到那边去。”偶尔,张京哲还会指使徐十三帮忙干点儿活。

起初的时候,徐十三抱着剑,不肯动弹,后来也会搭把手。

不知怎么就聊到预防感冒上面了。

张京哲随便地讲着从一品堂的胡庸胡郎中那里听来的药理知识,说着“防患于未然”的道理。徐十三一开始并未当真,只是随意地听着。听着听着,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自己这易性变身之患,是否也可以防于未然?

“有事,先走。”徐十三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张京哲正想说说某种预防着凉的方法,被徐十三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有病啊,说走就走。”张京哲抱怨一句,继续忙着刷盘子。“真是奇怪了,这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才急着走的?”

忙了半晌,总算是把盘子刷干净了。刚好快到饭点儿了,择菜洗菜的活儿刚好接上。待过了饭时,又要开始洗洗涮涮……一天到晚,难得有个闲暇时候。

终于到了收工时候,浑身都好似散了架。

原本想着慢慢会习惯,岂料习惯的过程,往往是最累的。

一回到家,张京哲就不想动弹了。

甚至连洗澡都懒得洗了。

“夫君,今晚在我那睡吧。”吃饭的时候,白月光咬着筷子头儿,眯着眼睛,冲着张京哲笑。

张京哲没敢抬头,塞一口饭,说道:“不了。”

白月光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迅速给了沈辞一个白眼。扒拉两口饭,又道:“对了,今天徐十三来了。”

“嗯?他来做什么?”张京哲问。

“也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聊。”白月光的话,显然是不尽不实。

张京哲没有继续追问。

在他看来,徐十三来找沈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换做是自己,应该也会找“前辈”聊聊。

“夫君不好奇吗?”白月光问。

“好奇什么?”

“呃……其实徐十三过来,是有事儿问我。”

张京哲瞥一眼白月光,视线落在她光滑的脸蛋儿上,竟是忽而生出捏一把的冲动。“啥事儿?”说罢,又看向沈辞。

沈辞摇头,“我不知道。”

白月光笑一声,本来还想继续卖关子,但又憋不住好笑,直接说道:“他问我,变身的事情,能不能提前治疗。”

张京哲嘴里一口米饭没咽下去,闻言怔了怔,待明白了其中意思,吭哧一声喷出来几粒米。

沈辞坐在对面,脸上落了两粒米。

“哈哈哈!”白月光大笑起来。

张京哲赶紧道歉,却只换来了沈辞一脸的嫌弃。

“还笑呢。”张京哲板着脸训斥一句,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小子,竟然会这么想。”笑一阵,又问:“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试过。”白月光一脸老实的模样,“古人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张京哲笑不出来了。

“你……”他又想动家法了。

白月光很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呀,不对吗?”

实话怼人,最是无懈可击。

张京哲说不过,抬手揪住白月光的脸,狠狠地拧了一下——感觉很爽,但这是不对的,染上打媳妇的恶习,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只是,就好像脚边摆了一颗皮球,纵然不喜欢蹴鞠的人,也会忍不住想要踹一脚吧?

白月光就好比这颗皮球,而且很抗踹。

她可怜兮兮地捂着脸,望着张京哲。

张京哲看在眼里,差点儿就要心软的允许她今晚侍寝了。

哼!

必须得治一治她!

家规必须立住了:乱杀人,就得受罚!

当然,也是因为太累了,实在是懒得折腾。

晚上睡觉的时候,张京哲做了个噩梦,梦到徐十三非要自己给他治病……惊醒过来,再昏昏沉沉地睡去,又梦到白月光拉了一大帮女子来找自己,兴冲冲的贱兮兮的说:“夫君的后宫愈发壮大了。”

那么多女人要应付,肯定扛不住的。

张京哲腰疼得厉害。

不是因为应付女人,而是因为每天蹲坐着刷盘子给累的了。

何师傅的大徒弟说:“一开始会有点儿腰疼胳膊疼,习惯就好了。”

习惯就好了。

这句话,张京哲听过很多遍了。

爷爷死后,一个人过日子很苦,村长说习惯就好了。

刚做堂倌儿那会儿被客人骂,堂头儿马钱说习惯就好了。

渐渐的,自己也认为很多事情习惯就好了。

比如白月光的出现。

自己终会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甚至会慢慢的习惯了她的变态吧。

习惯真的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你慢慢地改变,最终变得不再像是自己。就像是一种慢性毒药,杀人于无知无觉——这番话,是胡庸说的。

胡庸被媳妇揍了之后,常常会说一些发人深省的话。

“被揍得多了,慢慢就习惯了。”胡庸说出这话的时候,被听风楼的几个堂倌儿好一通嘲笑。

习惯就好了。

马钱也是这么跟大刘儿说的。

“京城不比云城,达官贵人多,说话做事,可得谨慎着点儿。吃食跟咱们这也有些不同,一开始大概是吃不惯的,慢慢地习惯就好了。”马钱领着大刘儿在柜上结了工钱,送他出门。

张京哲也出来相送。

大刘儿很感动,说了句“苟富贵,无相忘”,然后大踏步离开。

马钱看着踌躇满志的大刘儿的背影,唏嘘道:“过些日子再见,不会就是‘刘公公’了吧?”

挺好的送别氛围,被马钱一句话给破坏了。

张京哲回到后院里,继续跟脏盘子脏碗打交道。到底是年轻,学东西快。看起活儿来,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摔破了要赔,手脚利索了,干起来自然也快。

晚上回到家,张京哲原本的计划是继续拿一拿架势,惩罚白月光。可看到院落里晾衣绳上的衣服,还有白月光殷切的眼神,张京哲终究是心软了。

夜深人静,身困体乏。

张京哲搂着白月光,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轻声叹息。

“怎么了?”白月光柔声问。

张京哲说道:“真希望你是个良善之人。”

白月光的手指在张京哲胸膛画着圈儿,苦着脸说道:“夫君不要强人所难嘛。对了,夫君,我教你的养气之法,你练了没有?”

“啊,偶尔练练。”张京哲说的有些心虚,因为所谓“偶尔”,是非常“偶尔”的。

“不想练的话,不练也行。”白月光说道:“反正夫君现在有戾气傍身。戾气这东西,特别诡异。好像不能像煞气这样运用自如,但却霸道无比……”白月光低声说着,许久,忽然止住了话头,抬头看向张京哲,发现张京哲竟然已经睡着了。

呵……

白月光轻笑一声,随即在张京哲的臂弯里躺好睡下。

只是,片刻后,忽又睁开眼。

漆黑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光。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面对着张京哲,缓缓伸出手,放在了张京哲的脖颈处,然后慢慢地用力。片刻,张京哲张了张嘴巴,猛地睁开眼。

白月光快速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张京哲的嘴巴,更笑着嘘声:“嘘,夫君,你安静地去死吧!”任凭张京哲捶打撕扯,竟是死死按着不松手。更跨坐上去,防止张京哲扭动,并且更加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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