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灵州城不远处的商道之上,数百名精壮汉子正神色匆匆,催促着胯下战马,向着灵州城疾驰而去。

马蹄如雷,激荡起无数烟尘。

忽然,一道身影在道旁闪了闪,再出现时,已然如同一缕轻烟,落在了最前面的一匹无人骑乘的青骢马上。

“严三,情况如何?”

青骢马的边上,天河门刑法堂副堂主,整个西北两省十州都赫赫有名的“化雨剑”陈堂扭过头来,看向这位一贯神出鬼没的风声堂副堂主。

“离着灵州城还有五里,据探子的说法,城里面很太平,进出商贾一如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严青脸上看着相当的轻松:“胡海已经领着人在城外等着了。”

“那就好,说明情况应该不算严重。”

陈堂点头,一直绷得紧紧的脸色终于放松了一些。

“呃……严哥,那位五夫人呢?”

而在另一边,几人之中年纪最小,未及弱冠之年已然位列斗战堂副堂主的展长锋忽然插了句嘴。

结果……便是收获了四道诡异的视线。

“好小子,还是你敢想。”

严青啧啧有声,朝着这位小老弟竖起了大拇指,对他的脑洞大开表示非常赞赏。

“让那一位出来迎接?”

陈堂脸上的肌肉则有些僵硬——他更多的还是想起了记忆之那个狂傲强悍的身影,“以那一位的脾性,便是你家老大过来,怕是也得不到这份待遇吧?”

不,确切地说,即便是那个武疯子,多半也不敢想自己会有这份待遇——九战九败,每一场都是硬桥硬马的正面对战,每一场的结局亦都是没有一丝悬念的脆败。当初那位斗战堂的老大可是差点儿被打得道心破碎,甚至当众发誓,若是再败一场就把名字从战百胜改名为战十败。这件事情,在天河门中可是相当有名的。

所以说,年轻真好啊。

看着那张从来没有受过欺负,还带些几分稚气的脸,刚刚过了二十八岁生辰的陈堂如此感慨着。

“……”

被两位大哥集体开了嘲讽,展长锋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他加入天河门很早,但因为年龄缘故,之前的时候一直被照顾着没有上战场。与白家的战斗,真正参加的其实只有最后的决战。只看见了自家门主大发神威的那一场,所以对于白沅给这帮大哥带来的压力,并不怎么能够感同身受。

“说起来,之前一任一任的巡查使过来,却什么也没发现。甚至去年杨亮过来一圈,还被折腾得灰头土脸。结果这位‘夫人’一来,立马就给掀了个底朝天,什么亏空,什么魔门,统统都给揪了出来。”

既然说起了那位“夫人”,陈堂轻轻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这一回,咱们的脸算是丢尽了。”

严青抿着唇,一句话也没说——这回丢脸的,又何止是那些巡查使?作为监察各地动静的风声堂,在灵州却跟瞎了眼似的,自家老大面上不说,心里头还不知道有多恼火。这回派他过来,除了门主的点将之外,也有要好好整顿一番的意思。

只是,灵州这儿……

想到这儿,他侧过头去,恰好陈堂也看了过来,彼此视线交错,同时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复杂情绪。

这一回过来,展长锋那小子也就算了,年纪小,对于那位没什么感觉,只要操刀子拼杀就行了。他们两个的心里,那才真叫个纠结。

当年打生打死的,转头就要一起做事,偏偏,门主除了给了他们临机专断之权外,还给了那一位以最终决断之权——其实也就是暗示了,这趟任务,其实是以那位五夫人为主。

当然,在五夫人麾下办事,他们倒不会不服气,只是……那位五夫人的性子,可是一贯出了名的。才智高绝,心高气傲,在白家的时候,素来都是以手腕强硬,说一不二而著称。

在那到时候,在着一位手下做事,又不知道是个什么体会?若是两边想法不一致,会不会弄出许多矛盾来?会不会,耽搁了大事?

心中这般有些忧虑地想着,前方眼见着,灵州城已然遥遥在望。

“哈,你们终于来了!”

胡海和几人见面,一一狠狠拥抱了一番,勾肩搭背的,很是亲热。

胡海、严青,还有陈堂,三人曾经都是一个锅里刨食的,都曾跟着门主到处撒丫子跑路,甚至救过彼此的性命,关系自是相当之好。

而展长锋这小子,则是三人看着长大的,感情更是不一般。

几人都是爽快性子,稍稍叙了会儿旧,便由胡海领着,一起进了城中。

“灵州城看起来很是太平啊。”

行走在西边大街之上,陈堂视线扫过热闹的街道,看着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模样,面上有些惊讶:“比我们想象的好不少。”

“是啊,这几天连小偷小摸都不多,”

走在前面的胡海一副懒散的模样,“这几天你们不来,我们一直待在分舵里面,闲得骨头都痒了。用夫人的话说,如果不是还要等你们过来追查魔门的踪迹,咱们已经可以押着孙合那厮回武州复命了。”

此话一出,陈堂先是一愣,然后和严青隐秘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严青忽然上前,勾住了胡海的肩膀,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对了,听说海子你最近一直在那一位的麾下做事,感觉如何?”

胡海侧头,瞧了一眼这位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目光顺带着瞄了一眼旁边正竖着耳朵的陈堂,以及稍远一些的严青,认真地想了想。

“感觉啊,大概,就是……安心?”

“安……心?”

严青顿时一愣:他设想了很多回答,譬如严厉、暴躁、紧张、压力大、独断专行等等,却唯独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一条。

“就是那种,你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按照她说的去做就行;”

胡海回想着这些时日在那位“夫人”手下做事的经历,尽力向着自家好友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哪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只要一桩桩一件件地去做,去好好完成,很快,哪怕再复杂的局面也能很快就理清楚了。”

“……听起来,你对她的评价很高。”

严青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

“你们难道不高?”

“……”

面对胡海的反问,几人同时沉默。

作为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老友,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一位当初究竟有多么难缠,他们的胜利,又究竟有多么的……侥幸?

然而,看着自家曾经的兄弟如今对她如此推崇,三人心中也着实有些别扭,故而停顿了片刻后,便开始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孙合那边现在如何?”

“他不承认自己故意的,只说自己是识人不明。被奸人所误。”

说起这位曾经的孙总管,胡海的心里其实有些复杂——毕竟,往日里他对这位曾经的"孙叔"印象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作为从底层爬起来的陈堂,可就没有这份感情了,故而只是冷笑:“他当然不能承认。”

识人不明是一回事,与魔门勾结……天皇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不过,他不承认也没用,门主和堂主已经定了他叛门背祖的罪名,承认不承认,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叛门背祖,这么快?”

胡海有些恍惚——身在灵州,他的消息没那么灵通。

“消息传过去就已经定了,”

陈堂点头,“这么多年下来,谁知道他往门里安插了多少人?最近几天,怕是周头儿的脑袋都大了几圈。”

“说的也是。”

胡海叹了口气。

“对了,那两个魔门伏子呢?”

“被灌了百日息,都关在牢里,咱们手上没有合用的人手,多半是撬不出东西来的,正等着你们呢……”

几人说着这些时日的情况,很快,天河门分舵的大门,已然遥遥在望。

“夫人在正堂里面等着你们。”

胡海让人领着那些斗战堂和刑法堂的手下去了驻地,然后便引着陈堂三人,进了分舵的正门。

“见过五夫人。”

踏入了正堂,陈堂三人向着正坐在上首的那位素衣女子行礼。

要说起来,大家都算是老熟人了,之前都是常常“打”交道的——嗯,打生打死的那个“打”。

虽然如今已然份属同门,但再次相见,气氛总是稍稍有些尴尬。

然而,白沅开场的第一句话,就让三人顿时愕然。

“既然你们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白沅看着眼前这三人,轻轻颔首。

“夫君给我的任务是拿下孙合,查点这些年的亏空。如今孙合已经拿下,亏空也正在记点清楚,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城中最近也无大事发生,这儿的事情,接下来就交给三位了。”

“至于其他的,胡海会与你们交接——这些时日,这些事情都是他在负责。你们问他就好。”

“就这样吧。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几句话说完,视线在三人身上一扫,然后收回,她便站起身,直接走了出去,一点儿都没有和三位多说几句的意思。

堂中一时间颇为安静。

直到白沅离开之后,几人面面相觑。

“呃……海哥,这就是你说的……安心?”

展长锋眨了眨眼睛,看向胡海,率先开口,算是打破了这颇为古怪的气氛。

胡海有些尴尬——他自然知道,看着有人来帮忙分担,这位夫人的懒散毛病又发作了,只是却又不好明说,只得顶着几人怪异的神色,头一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主动放手让你们施为,难道还不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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