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在听风楼里做了三年的堂倌儿,也许是因为家有恶妻,凶名昭著,又或是因为自己是沈家的女婿,总之,听风楼的老掌柜很给面子,直接应下了张京哲要去后厨做杂工的请求,甚至还特意交代大厨要悉心教授本事,不要藏着掖着,敝帚自珍云云。

于是,张京哲成了听风楼后厨的杂工。

徐十三来找张京哲的时候,张京哲正在后院的水池边刷洗碗筷。虽然从来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但到底是第一次长时间干这种活儿。坐的时间太久,腰背疼的厉害。背过手捶腰,拧着头看向徐十三。“你咋来了?”

徐十三看了一眼张京哲面前成堆的待洗的餐具,皱眉问道:“不让你做堂倌儿了?”

“我主动换的。”

“为何?”

“做堂倌儿没前途。”

徐十三忍不住嘲笑,“做杂工便是前途无量了?”

张京哲给了徐十三一个白眼,继续努力刷碗。“打杂只是暂时的,等我学会了炒菜,就可以自己开家饭馆儿了。”

“确实前途无量。”

张京哲不知道徐十三的这句话有多少真诚的成分在里面,他哂笑一声,问:“你来做什么?”类似的问题,他一开始就问了,徐十三没有回答。

“沈贺知道了腾冲的事情,最近也跟她走的很近。”

张京哲一边刷碗一边回道:“他们俩本就是挚交好友,走的很近也正常吧?难不成还能有什么……”顿了一下,张京哲又道:“你特别提出来,难道真有什么奸情?啧啧,我大舅哥可以啊。”

徐十三眉头一挑,不悦道:“说什么‘奸情’,过了吧?”

“没有吗?”

徐十三想了想,苦笑,“事情是有,但用词不当。”

“行吧。”张京哲问:“你找我有事儿啊?”这个问题,跟前面两个意思相差无几。

徐十三再一次无视了。

他抱着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又仰着头,望天。“今早,我从黄府搬出来了,现在暂时住在东来客栈。”

张京哲的表情有些古怪,瞥一眼徐十三,阴阳怪气的说道:“跟我说这个干啥?难道是在暗示我晚上去找你?”

徐十三本是没话找话,忽然想到这事儿,便说了出来。听张京哲这般胡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这般嫌疑。顿时尴尬的不行,忙澄清道:“绝无此意。”

“噷。”张京哲把刷好的一只碗放好,“你留在云城,就是要等着变身之后嫁我?”

“嫁不嫁,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睡一起’?”张京哲也是一个人干活太无聊,随便找了个话题。这个话题是尴尬了一些,可却是“共同语言”。

徐十三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应了一声。

“唉,你也是倒霉,怎么就得了失阳症呢。”张京哲有点儿同情的说道。

徐十三眯着眼睛看着张京哲,问:“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徐十三皱眉道:“关于那玉佩的事情,白月光没有跟你说?”

张京哲摇头。“玉佩?是你上次喝多了非要送我的那块儿?呃……你不说我都忘了。腾冲不是刚好去青州府嘛,我让腾冲把玉佩转交给你,谁知腾冲竟是把它弄丢了。”那玉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张京哲必须把责任推卸干净了,不然,肯定是赔不起的。说罢,张京哲又怔了怔,问:“这玉佩,跟白月光有什么关系?”

“你回家问她吧。”

“你既然知道,直接说不好吗?”张京哲有些不爽,“我这人,心里搁不住事儿。你不告诉我,我能膈应一整天。”

徐十三稍稍迟疑,把自己从沈辞密室内盗走玉佩,从而患上失阳症的事情跟张京哲说了。张京哲惊讶的不行,琢磨半天,忽然眼神不善的看向徐十三。“你当初非要把玉佩送我……合着是没安好心呐?”

徐十三很是坦然的点头,说道:“当时醉酒,脑子一热,就那么做了。”

张京哲冲着徐十三竖起中指,然后又是一怔,说道:“那腾冲之所以变成了易女……”

徐十三哼了一声。

张京哲脸上神色变换,片刻,怒视徐十三。“你说你,好歹也是名门子弟,竟然也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情。我真是……”

徐十三红了脸,无言以对。

“以后过了门儿,再敢手脚不干净,家法伺候!”张京哲怒道。

徐十三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被张京哲的话给吓到。看他表情,便好似是在看路边一只狂吠的茶杯犬似的,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有戏谑。

张京哲倒是没有注意到徐十三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上回自己差点儿死在“师妹”手中,白月光说是用什么至宝救了自己……

那件至宝,该不会就是那块能让男子变成女子的玉佩吧?

白月光说过,自己身上的戾气,跟那至宝有关……

下意识的,张京哲抬手伸进了衣服里,摸着胸口那道已经摸不出伤痕的伤口所在。伤痕摸不到,但却能看得到。

徐十三愣怔怔的看着张京哲抚胸的动作,嘴角抽搐了一下。

“嘶……”张京哲忽然吸了一口气,似是想到了什么“震惊”的事情。

徐十三问:“怎么?”

“啊?啊!没什么。”张京哲回过神,继续刷碗。“咳,得赶紧干活了,这么多碗碟要刷。”

“哼。”徐十三看得出来,张京哲在隐瞒着什么。提及玉佩,张京哲才有这般反应……他又没有因为玉佩而患上失阳症……想了想,徐十三说道:“夫妻之间,是不是该坦诚相见?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不合适吧?”

“当然。”张京哲十分认同徐十三的话。对于白月光瞒着自己的行为,他非常不满。看来,今晚回家,必须家法伺候了!

徐十三微微一笑,问:“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现在所隐瞒的事情?”

张京哲愣了愣,狐疑的看向徐十三,待想明白了徐十三所指,脸一黑,说道:“你搞清楚!你现在可不是我媳妇……嗐,你现在连个女人都不是!”

这话一出口,徐十三脸上的微笑僵硬了。

他最近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要嫁给张京哲的事情,甚至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还梦到被张京哲搂着亲吻,都恶心醒了。此时此刻,竟是忘了自己还未变身。

张京哲注意到徐十三的脸憋得通红,怕他恼羞成怒,又缓和了语气,说道:“我看你也挺闲的,帮我一起刷碗吧?”

徐十三啐了一口,扭头离开。

他决定找个地方好好的冷静一下。

长时间的保持着“将来会变成女子”的念头,很不好!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调整一下心态。

可又该怎么调整呢?

又该去往哪里冷静呢?

站在听风楼外的大街上,徐十三左右看看,茫然不知何往。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很迷惘。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像个游荡的孤魂野鬼,无依无靠。或许,不只是在云城,即便是回到青州府,也一样无依无靠吧。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把罹患失阳症的事情告诉父母,毫无益处。

犹记得兄长徐九死的时候,父母闹得不可开交,差点儿分道扬镳。直到现在,父母之间依然总是吵吵闹闹,没有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心情不好的他们,在面对徐十三的时候,依旧没有好脸色。就好似这一切的苦难,都是因为徐十三……

似乎自从兄长死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了真正可以亲近的人。徐十三又回头看了一眼听风楼,无缘无故的叹一口气,然后随便选了个方向,漫无目的的闲逛。

……

夜的村庄,静谧安详。

王牌坊村最东头的张家。

张京哲手里拿着鞭子,轻轻拍着自己的手心,质问白月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没有啊。”白月光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在张京哲手中的鞭子。

“跪下!”

白月光便跪下了,没有任何犹豫。

张京哲说道:“关于玉佩的事情,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白月光愣了愣,“玉佩的事情,我没有跟夫君说吗?”注意到张京哲脸色阴沉,白月光赶紧又说道:“应该是忘记了的。”

“隐瞒的事情太多,忘记有没有交代过了,是吧?”

“啊……”白月光一脸委屈,“妾身知错了,妾身认罚。”

认错态度良好,该当奖励一下。

于是,张京哲扬起了手中的鞭子,然后狠狠的抽了下去。他注意到,跟白月光一样条件反射的缩一下身子的,还有一旁看戏的沈辞。

连着抽了几鞭子之后,张京哲这才作罢。“行了,热饭去吧。”

白月光听到这话,脸上委屈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想问问张京哲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磨蹭着起身,说道:“妾身去热饭菜。”

进了厨房,生了火,看着灶台里呼呼的火光,白月光呆了一会儿,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沈辞进了厨房,看到白月光明显心情不佳,稍稍迟疑,说道:“他好像不喜欢被蒙在鼓里。”这句话,显然是句废话。因为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

“嗯。”白月光随意的答应一声,明显十分敷衍。

“我来吧。”沈辞说。

“不用。”白月光说道:“你把桌子收拾下,碗筷拿过去就行了。”

“好。”

忙了一通,又简单的吃了饭之后,各自安歇。

可对于沈辞而言,说是安歇,其实等同于煎熬。因为接下来大概半个时辰甚至更久的时间里,都会被白月光夸张的声音折磨。

只是,今晚好似有些古怪。

沈辞竖着耳朵等了半天,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难道是因为张京哲还在生气,所以今晚没有碰白月光?不能啊,吃饭的时候,俩人有说有笑的,看似感情还不错的样子……

很反常啊!

等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沈辞不想等了。

她下了床,准备上个茅房小解,然后安心睡觉。

也是巧了。

沈辞刚打开房门,便看到对面主卧的房门也打开了,白月光从里面走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沈辞问:“上茅房?”

白月光闭着嘴巴不吱声,只是摇头,然后快步出了堂屋,又进了西配房。

沈辞不明所以,怀疑有古怪,却也没兴趣深究。去了一趟茅房,又回来安心躺下。可翻来覆去,竟然还是睡不着。总感觉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

白月光回到主卧,三下两下扒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嘿,夫君。”她手脚并用的缠住了张京哲。“搞定了。”

张京哲都睡着了,被白月光折腾醒,烦躁的嘟囔:“啥呀?”

“生孩子的事情啊。”白月光贴着张京哲的耳朵,发出一声压抑的猥琐的邪恶的阴险的笑声,“夫君,你是想要一个女儿,还是儿子?”

张京哲闭着眼睛癔怔一会儿,清醒过来。“这还能选的?”他原本以为修罗是“女儿头”,也只能“投胎”成黑心小棉袄。

“当然。”

“那……还是女儿吧。”张京哲说道:“养儿子太费钱了。”

“好。”白月光笑道,“那我假装怀了孩子,你别揭穿我哈。”

“嗯?”

“不然,孩子出生了,怎么解释?”白月光说道:“也‘算’是亲生的,总不能跟人说是抱养的吧?”

张京哲想了想,觉得白月光所言倒也没错。这孩子,跟正常的孩子相比,最大的区别,只是没有在白月光的肚子里孕育而已。若是说成抱养的……啧,不合适。

“好吧。”张京哲怀疑白月光的目的不单纯,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白天刷盘子,实在是太累了,他需要休息。“行了,睡吧。”

“醒都醒了……”白月光的手脚开始不规矩起来。

……

西间儿里。

久不能寐的沈辞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烦躁的心莫名就平静了下来。待许久之后,夜深人静,终于安然入睡。

次日醒来,发现竟是没有木柴了。

沈辞和白月光一起上山砍柴。

干不大会儿,白月光坐下来休息,说:“哎呀,我有了身孕,得歇会儿,不能累坏了。”

沈辞诧异的看向白月光,“你怀了孩子?”

“是啊。”

沈辞道:“之前不是说没怀上吗?这才几天啊,就……就怀上了?”

白月光却反问道:“我何时跟你说没怀上了?”

沈辞哑然。

回想之前的对话,白月光似乎确实没说没怀上,而是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有道理”。

白月光单手轻抚着小腹,拿腔拿调的说道:“这还没显怀呢,就感觉身子重了。干点儿活,就觉得累。呼,妹妹,这段时间辛苦你要多干一些家务了。”她并非是要偷奸耍滑,而是想好好调\教一下沈辞。沈辞已经过门许久,虽然也能下得了身子干活,可富家小姐的架子,还是一直端着。这样很不好,必须借机调\教一番才好。

沈辞虽然不傻,可心眼儿较之白月光,还是少了点儿,不可能察觉到白月光的恶毒心思。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应该的。”说话的时候,还瞄了一眼白月光的小腹。想到自己身为易女,终生不孕,心中不免失落。

不能生和不想生,终归是不同的。

沈辞是不能生。

心中叹息着,沈辞笨拙的砍柴。

没干多少活儿呢,手上就磨出了水泡。

“你歇会儿吧,我来。”白月光看到沈辞在抠手上的水泡,不免心疼。毕竟,将来沈辞可是自己的女人,一双小手如此柔嫩,若是因为干活而粗糙了,多可惜啊。

“没关系的。”沈辞多少还有点儿倔强性子,“习惯也就好了。”

白月光说道:“还是算了吧。把你累坏了,夫君会心疼的。”

沈辞确实是没干过这种粗活儿,累的不轻,便没有再坚持。看着白月光娴熟的砍柴,看着她充斥着柔美力量的身段儿,还有那张不坏笑时堪比天人的姿容,沈辞不禁问道:“尝闻黑灵大多野心勃勃,你为何甘心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生活呢?”

白月光笑了笑,说道:“我生性淡泊,对那些世俗的功名利禄,不爱的。”她言语诚恳,一脸柔和的笑,很容易让人以为她说的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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