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娜看到少年眼中转瞬即逝的泪光,心底里泛起了一股沉寂许久的情绪。
那是自从她那短暂的童年结束之后,哪怕是在骑士团的战友牺牲之时也不曾有过的情绪。
那是……失望的、不被理解的情绪——就算说出来也不可能被理解,所以什么都不会再说——以此对抗让自己失望的世界。
真是幼稚又可悲,强装大人的孩子啊。
恍惚之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费力地举着比自己还高的重剑的女孩。
“挥剑——阿尔娜,用力挥剑!”
“妈妈……手……好痛……”
“闭嘴阿尔娜!史塔克家的孩子必须有铁一般的意志,你给我记好了,在战场上,你的敌人可不会因为你的疼痛而收手。你必须每一剑都全力以赴,每一剑都命中要害!”
“可是妈妈……”
还没等她说完,脸上的重击就让她重心失衡,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母亲那疯狂而愤怒的面容仿佛永远定格在那里,成了笼罩在她内心天空经久不散的阴云。
那个总是眼里带泪的女孩,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哭过。
因为她知道,即便落泪,也不会有任何人前来安慰她。
阿尔娜回过神来,却发现巫堵早已收拾好表情,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好一段。
“巫堵……”阿尔娜叫了他一声,但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她非常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事先好好修习一下嘴上的本领,到了这种看起来非常关键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巫堵有些难受,短短几天来,接连遭受各种麻烦,本以为这里新开的药剂店说不定能够提供给自己一个容身之所,但还是没能成功。
——钱,我需要很多很多钱。
——我也需要一个能够让我栖身的地方。
——十五岁啊,在前世的世界里,绝大部分的孩子都还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和同龄人一起,在父母和师长的支持下,努力考去更好的大学,温饱自不必说,还受到各种各样法律的保护。
而在这里,巫堵却面临各种各样威胁到自身贞洁甚至是自身生命安全的风险,连人权都未必有保障。就连帝国律法,对于男性的保护也仅限于16岁以下——说是为了提高生育率,十六岁以上未婚的男性,除了生命安全之外不受其他任何的保护——不管是贞操还是尊严,甚至连参与正常工作的权力都没有。也就是说一旦年龄到达十六岁而未婚,就只可能在唱馆找到工作。
因此,在民间,也时常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男童属于王国,男人属于人民。
不多时,两人又快回到巫堵的住处。
但是,阿尔娜却突然间走到巫堵身前,将他挡在身后:“等一下,这里,不对劲。”
萧瑟的寒风吹拂在两人脸上,静静盘在郊野的小屋上空,冒起了淡淡的青烟,一股奇异的香气宛若扭动的蚂蝗,钻入了两人的鼻孔。
巫堵也察觉到了异样。
“有贼人在屋子里。”阿尔娜严肃起来,向巫堵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之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准备在突破进去的瞬间将贼人制服。
一想到待会自己帅气的样子会带给小巫堵多大的安全感,阿尔娜的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
阿尔娜暗暗蓄力,冲进门去,瞬间与屋内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穿着一身带有星月纹章的紫黑色法袍,不知为何却在大腿根处开了个高叉,修长的大腿被黑色的丝绸制品包裹,在开叉处若隐若现。脸上一副祥和宁静的表情,配上一个金色边框的单片镜,给人一种知性而又成熟优雅的美感。
这跟阿尔娜所想象的贼人,似乎不太一样。
“你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而巫堵看清屋内的人影后,则是惊喜地大声喊道:“琳泽老师!你怎么回来了?!”
“哎呀呀呀,小巫巫,好久不见。”
屋内的年长女性直接无视掉站在门口的骑士团长,从旁边飞奔过去,与另一边的巫堵紧紧地抱在一起。
“香香软软小巫堵,muamuamuamua——”琳泽像是起了什么戒断反应一般,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疯狂地亲着巫堵的脸颊。
阿尔娜僵硬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亲热的两人,喃喃道:“巫堵……原来你喜欢这种老女人吗?”
“你说谁是老女人?”像是被踩到了雷区,泽琳黑着脸出现在阿尔娜的面前,猛掐着她的脖子摇晃,额角已经爆出肉眼可见的鱼尾纹……不对,不是鱼尾纹,是青筋。
“哎呀,话说回来,从刚开始就像个木头一样站在这里的这位金发大小姐,到底是谁呀?”琳泽呵呵一笑,“突然直接闯入我儿子的家里,对着我这位母亲大呼小叫,是想干什么呢?”
“儿子?!母亲?!”阿尔娜的大脑再一次飞速运转,刚才巫堵叫她琳泽老师也就是说她不是贼人,而她抱着巫堵做那种明显逾矩的亲密举动,却又自称是巫堵的母亲,难道说……
他们两个在玩那种……角色扮演!白天叫老师,晚上叫……
阿尔娜只觉得自己脑门直冒热气,仿佛有个巨大的蒸汽机在颅内运作。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兴奋、愤怒,还是失落,她只能看向巫堵,期望对方能够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那个女人故意让自己误会的胡言乱语罢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巫堵开口解释道:“这家伙……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就是我被牵连进一 件案件里,结果被她冤枉,好在最后误会解除。虽然这家伙也帮过我几次,但是实际上也是个仗势欺人趁人之危的小人罢了。说是什么骑士团团长,结果连骑士团都不管一直赖在我身边……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一位道貌岸然之徒吧。”
阿尔娜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她从未预料到自己在巫堵心中的形象竟是如此模样。那一刻,她感觉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脆弱的小人儿,在瞬间凝固、瓦解,碎成了一地无法拼凑的碎片。
“明白了,那我请她离开,没问题吧?小巫堵。”
巫堵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他早就想让这个所谓的骑士团团长离开了,虽然她昨晚救了自己。
但是,综合她到目前为止的行径来看,搞不好一切都是她自己策划好的,最后还假装中了那个毒,其实只不过是想占自己便宜。
看起来正气凛然的样子,实则道貌岸然。
心机真的很深啊!
巫堵暗暗想道,果然,这个世界的女人,即便是看起来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女,都绝对不容小觑。
以往,出于对阿尔娜实力的忌惮,巫堵选择了隐忍未曾反抗。
但现在,随着琳泽老师的归来,他心中的恐惧烟消云散。他深知自己的老师拥有难以估量的强大战力,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琳泽老师向来行事低调,从不张扬,而且在教学上总是耐心十足,亲力亲为,手把手地指导着他。因此,他从小就特别尊敬这位琳泽老师。
琳泽闻言,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位金发女骑士:“您自便?还是我来请您离开??”
阿尔娜叹了口气,对琳泽说道:“很抱歉,琳泽阁下,我可以跟您单独谈谈吗?”
琳泽眼里闪过淡淡的寒芒:“当然可以,只不过,不论你跟我说什么,今天,你都得离开这里了。”
巫堵远远站在琳泽背后,眯起眼睛看着阿尔娜,露出得意的笑容。
赫赫,女人,你肆意妄为的日子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