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他居然不管?”

有人猛地一拍桌子,目眦欲裂。

“人家只会说是严加督促,为了早些完成操练。门主那么忙,又不去看,怎么会知道究竟?”

又有人阴阳怪气。

最终,几人齐刷刷地看向看向正在主座上坐着,一声不吭的胡峰。

“胡老哥,这个事情,咱们可千万不能忍了!”

“区区白家一个贱婢,还是投降过来的,勉强抬了个妾,怎么能反过来骑在胡海身上?还拿鞭子抽?胡海这孩子从小懂事,又听话,咱们从小到大可都没有人舍得动过胡海一根手指头!”

“就是,若是再这般下去,威信没了,让胡海今后怎么带队伍?”

“胡海这小子,还是太过老实了!”

在座诸人吵吵嚷嚷,群情激奋,可偏偏,作为主人的胡峰,却依然一言不发,然而却分明看得见,他那张老脸上,脸色阴沉,捏着杯子的手上青筋暴起。

几人彼此对视一眼,稍稍停顿了片刻,忽然,又有人开了口。

“要说起来,又何止是胡海?我家有个侄女,在门主府里面当差,前日回家的时候说,那姓白的嫌自家院子小,硬逼着大小姐给她换了间好院子。”

“什么?都欺负到大小姐头上去了?那还得了?”

“她怎么敢的!”

“我觉得啊,还是太过年轻风流惹得祸,家里那什么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的,哪个不出来做事?跑出来对着堂口里的事务指指点点——”

“够了!”

一声怒哼忽然响起,“砰”的一声,上好的汝窑瓷杯,在胡峰的手中,化作了齑粉。

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们从哪儿听来的?还在这儿大放厥词?”

胡峰坐在上首,一张老脸铁青,冷飕飕的话语,从胡峰的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

两道仿佛要择人而噬的视线,在席间一一扫过。

“郑鸣,你家侄女是哪个?我倒想知道, 门主府中的事情,居然是能随便往外传的?”

“刘流,你前些年不经禀报偷换了药堂的药材去给你弟弟治病,险些酿成大错,殷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把你开革出去,只给你降了薪俸,怎么,到现在都不服气?”

“我……”

“胡大哥——”

被点到名的二人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张口试图解释,然而胡峰这时候又哪儿愿意听他们说这个?

“你们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一直在门主面前替你们说话,可你们一个个的,打得什么鬼心思?当我不知道?”

“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们就拿出来当个真事儿在这儿掰扯!门主的家事,也是你们该胡乱嚼舌根的?”

“滚!都给我滚!”

伴随一声暴喝,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身前的桌上。

梨花实木的八仙桌瞬间碎成了木块,碟子,碗盏叮零当啷地散落了一地,酒水、汤汁、油花四溅,直把几位的裤脚上,沾得一片狼藉。

然而,几位老伙计又哪儿顾得上这个,见得胡峰发怒,自也是知晓自己今儿演得有些过了头,触到了老上司的逆麟,连连告罪,灰溜溜地出了门。

一场酒席就此不欢而散。

胡峰坐在那儿生着闷气;家中的一位侍妾上前领着几个侍女打算收始残局,却被他厉声呵斥,吓得那侍妾连忙跪下请罪,眼眶看着就红了。

胡峰自是知道不是她的错,反而是自己的问题,却始终按捺不下去那股火气,只得烦闷地挥挥手,让她下去歇着,然后自个人去了花园里面,来回走了十几趟,最后还是决定,去门中一趟。

当他走到杨玄书房门口的时候,书房门正敞开着。

胡峰的视线向内看了过去,恰好见到白沅也在里面。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女,如今正低眉顺目,躬着身子,似乎正在毕恭毕敬地和杨玄说着什么事情。

稍稍犹豫,他最终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进去,而是在外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胡叔来了。”

杨玄笑着起身相迎,白沅也跟在身后,唤了一声“胡长老”。

胡峰点点头,这才走进了书房,目光在白沅身上扫过,状若不经意地笑道:“刚刚在说什么呢?”

“在说那天罡地煞阵的事情。”

杨玄请了胡峰入座,白沅正要去端茶壶,却不防杨玄已经探出手去,自个儿去将茶壶拎在手中,给胡峰亲手冲了茶。

胡峰接过了茶杯,没有立刻端起,而是问道:“就是近些时日胡海他们演练的那阵法?”

“胡叔也知道了啊?”

杨玄笑道。

“那阵法就在演武场中操演,又没有瞒着外人,加上又是……白夫人亲自出手,老夫自是有所耳闻。”

说起白沅的时候,胡峰稍稍打了个磕绊。

“原来如此。”

杨玄似乎没听出胡峰话语中的些许别扭,只是点点头,然后解释了起来,“前些时日偶然间得了一门名唤天罡北辰阵的奇阵,本打算在门中操演,却不料阵法过于精奇,以至于门中竟少有人能承负。就想着暂时先搁置着。恰好沅儿对此有些研究,我便请她帮忙,将其窍眼拆开,重新更易,使之成为一门新阵法,起了个新名字,让胡海他们操练起来作为尝试。这两日总算有所初成。沅儿便是来和我说起这事。”

阵法拆解,化为新阵……

胡峰沉默了片刻,忽然视线移转,看向静静在一旁垂首而立的白沅:“这才七八日光景,阵法便已然有所初成了?”

自从胡海当上禁卫堂副堂主之后,为了避嫌,胡峰便从来不让这位族侄上门来,因此,阵法进度什么的,胡峰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他是老于征战的,自是清楚演练新阵有多麻烦,尤其还是刚创出来的全新阵法,此时心下不免就生出了几分疑惑。

“全赖胡堂主用心,诸位用命。”

白沅很简单地回应了一句,虽然模样看着依然很是恭谨,但相当的公式化,近乎敷衍。

胡峰的面上有些发僵。

就在此时,一旁的杨玄忽然插了进来:“海子是不是还在演武场那边?

“是。”

白沅轻轻点头,“胡堂主还在演武场那边继续操训。”

“正好,"

杨玄双手击掌,看向胡峰,“今儿胡叔也在,这阵法终究是新创,具体威能如何尚不清楚,咱们一起去过去看看?”

胡峰自是点头。

三人就此起身,由白沅在前边引路,一起去了演武场。

到了那边,却见胡海正领着一帮人,在边上喝水,全身上下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有几个不讲究的,索性就脱了上衣,打着赤膊在那边互相嘲弄。

“白夫人来了。"

远远的,有眼尖的瞧见白沅过来,一声低喝。

场中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几个打着赤膊的好汉忙不迭地去寻上衣,胡乱地往身上一套,然后站起身,这才瞧见了后边的杨玄和胡峰,连忙躬身行礼。

“白夫人,呃,门主,胡长老。”

胡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杨玄则是笑着走上前,拍了拍胡海的肩膀:“刚刚听沅儿说你们练得不错,颇有成效,便和胡叔一起过来看看——怎么样,还有力气没?”

“自是有的。”

胡海瞧了一眼此时隐身一旁,静静站着的白沅,对着杨玄哈哈一笑,然后举手握拳,高喝一声。

“兔崽子们,集合!”

一声呼喝,短短的几个呼吸,原本散落在演武场各处的军汉们便已然在场中聚集,以胡海为中心,组成了一个有些松散的阵势。

“锐金卫全体参见门主,参见胡长老,参见白夫人!”

一股逼人的凶煞之气,就此扑面而来,端得是凌厉无比。

比之前些时日强出数成不止。

“嗯?”

胡峰的目光,顿时就是一凝——这般的精锐……

“看起来练得不错。”

杨玄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向胡海,轻轻颔首,“有几分气象了。”

“门主在场,大家伙可不能给白夫人丢脸。”

有人在阵中插嘴,引来了一片哄笑。

杨玄的表情没什么,胡峰的眉头却皱得愈发的紧了,看向自家族侄,却见自家族侄被簇拥在阵中,依旧是一副沉稳模样,既没有参与,但也没有喝止。

于是他转过头:“玄儿,我想试试这阵法。”

“胡叔——”

对于胡峰突如其来的提议,杨玄看起来有些犹豫。

“胡长老,他们还是新学乍练——”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白沅也上前劝说。

“无碍,”

被这么一说,胡峰反而来了精神,“放心好了,我会留手的。我也想看看,这被玄儿称作奇阵的阵法,究竟有多厉害。能让玄儿如此看重。”

白沅的嘴角有些抽搐,她看向杨玄。

却见杨玄脸色已经松了下来,对着胡峰点头笑道:“也好,胡海还是很不错的,这几天操练得也很勤快,想来,应该会让胡叔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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