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可以治愈许多曾经貌似无解的疑难杂症。

可它不能重塑燃尽的灰白为血肉,更枉然于救活那些早已决意赴死的人们。

“但沃尔德莉(Worldly)还有机会看见我再也看不见的世界……”

“帕伊(Pay)也……”

连同朝晖的火炬一起传递,哪怕它无时无刻不是夕阳,拄拐走下了山,也终会在褪去苍凉颓废的洼陷处涅槃为旭日,攀临山巅,紧跟她寸骨销蚀的小路。

“放、放弃治疗?不!亲爱的,我不……绝不同意!”雅托夫又一杯酒饮下了肚,原本不吭一声所积压的心底苦终于化作呓语发泄,单一声叫唤轻飘飘地辞了,店里空荡荡的,其他客人老早便打道回府了,可他的手机锁屏上的“3:47”却形同摆设,昼夜的刻度在没有启动电源键的黑暗中瑟瑟索索。

这个平生觉得酗酒会导致工作时晕头转向而对此嗤之以鼻的男人,这个没结交过酒肉朋友、从不掺和酒局的男人,如今却稀罕地,只管让廉价的麦芽发酵酒水冲刷他的口腔,一杯赶着一杯,乃至目光呆滞了,手在颤抖,脑袋也甸沉,几乎抬不起来瞅别人一眼。

炙酒浸喉如烤,燥焦的冷汗浃湿了他的衣襟,恍若隔世,“安洁……”他呢喃,口齿不清地复述着同一个名字,同一个名字,然后仍是同一个名字,仿佛祈了灵就能召回他那飞蛾扑火般逝去的爱人——他那自己走向柴祭之篝的爱人,最后一滴不舍的泪亦被蒸干了,魂魄从她瘦削的躯体像玻璃一样纹裂剥落,烈焰成为一片全无生机的娴静和温婉,皱褶腐败。

他不敢再接着忆想,但事不遂心愿,遍布舌面刺入的苦楚不知灌多少杯酒才可以洗掉,或许苦上加苦罢。

“安洁……”

酒馆的经营人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趁着旁边的空位子就坐,“雅托夫,你要调整好心态去面对孩子们。”意识游离迷迷糊糊间,他像挨震了一下,对方的声音清晰到瞬即驱逐了酒蒙,如昏聩中闪闪发亮的锐利,令他手指的麻木收缩成一阵针挑的酸胀,再度变得可感了。顺随难以言喻的思忖的细流,他挣扎着将视线朝那脱口后的戛然投射而去:

“请原谅我,爸爸,今年我不要办什么生日派对了……有你、有帕伊就好。”悬在雅托夫面前,沃尔德莉的发须竟熔炼作金箔纸一样,断续地,缭绕着她未覆一缕的身,如出生、死时赤裸,模样纯粹是一名天堂来的遣使,太过于“安洁”的。

……

雅托夫尚且惊痴着,泪管不止开闸,也来不及向自己的女儿说些什么,便如恶鬼卒然勾出血月似的狞笑,挤现牙龈,框入了齿面上畸凸的肉人脸一同施嘲,“哈哈哈哈哈!当然了,你妈妈的死可都是拜你所赐呀!”

酒杯内盛着的气泡滚动爆破。

“爸……爸?”沃尔德莉瞳仁飘忽,于此二度的命运轮环,二度的超定论,就像是被齿面上的癌儡咬了许多口,许多口,平白无故。

他的眼球速即又干瘪地凹陷进幽暗水井,“嗞”,由眦眶里钻探的忧伤母亲咽噬,颚骨形如橘皮剥裂,分为两瓣长着马里亚纳海沟鲨锯的肉片,气管是钩挂在嘴角的跳闸的心脏,不断滋滋冒血,“好痛,好痛……不管选多少次,妈妈真是后悔生了你这孬|种。”一根根藕断丝连的柳絮状组织勉强拽着下颌,透过它们,只能看见其后黑若无色,配以连烁炽热之芒的眼持存着绵延至骨髓的癫狂,肋骨也被软化了,弯弯绕绕地穿膛而出,飙洒作了可燃的雾而付诸一炬。

火光饿虎扑食一般吞没了“安洁”,混乱的,太混乱的。

“我是模因!”

“我是爱丽丝!”

“我是三月兔!”

“我是无聊的现实!”

“我是柴郡猫!”

“我是疯帽子!”

“我是滑稽的孪生兄弟!”

“我是红皇后!”

“我是赛博部落民!”

“我是欢迎自杀者去往的Pre-semeiological仙境!”

下一站,青木原树海;下下一站,青木原树海;下下下一站,青木原树海;下下下下……

孩童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非人的声音,声音的声音。

“但你唯独不是我的家人!”在大彻大悟之际,沃尔德莉睥睨精神污染和恐惧,转头划出一道残影地回旋猛挥拳,凭空带风吹刮,结结实实地甩向了虚无,洞穿幻境的壁垒,直给始作俑者三月響胸膛一记钝重的闷打。

骤然间,从碰撞中心喷涌的每一丝黄弧均沿各自斗折蛇行的延径,在这蓝屏崩坏的大板块里纵情勾笔作画,像激光点痣炙烫着草野,而她身后的叙事膜夹缝,不过窄得仅允许一条留言豁然挤进:“沃尔德莉,你就是我们的世界!”她拥抱了他们的全部付出,发誓等父亲陪携母亲亘古不变地又成一轮余晖时,与弟弟帕伊相依为命。

于是,恢复了神志的沃尔德莉选择由阿丽雅开辟的甬道退场。

Echo的惨厉回音消失在回音中,马孔多消失在马孔多中,甜味消失在糖晶中,雨消失在泠涟的水溅幕中,三月響输了,彻头彻尾,她的双目黯抑,犹似聚尘的风铃,正慢慢摇奏一曲吊唁她自己的挽歌:“ありえない……”不,第三人称不该是神的第一人称视觉么?任周身和服燃烧着,她捏住骑枪杆的手不由得改成反握法支撑,更用力了。毫无疑问的,机器那种一板一眼推导的念头开始兴风作浪,考虑阿丽雅反驳她的具体内容没有一丁点性价比,不如做个旁观者,看火焰追着礼装带撕咬到了哪个宇宙,起码闭因果机制已经合乎期许,但距她的最终原则差远了,她理应满足愤世嫉俗的新生代彼此怨恨、征伐的病欲,按身份、政治倾向依次剿灭全人类——∀X,∃φ("¬X→FALSE.")⫋X——每个X都是其他与之敌对的所有非X的障碍,障碍等于缺损,缺损即是要统统抹除。

大和,充斥焦虑的民族,作为个体的时候一事无成,所以他们有意无意地投身于血腥的集体疯狂,徒长满口恶鬼之獠牙;同样,没人会忘记英吉利的绅士们过去如何乘着贼船,载镀金肿瘤,把残酷的奴役与殖民如法炮制运往世界各地。

合二为一,将自己厌恶的恐怖暴政广而播之,以侵略所及宇宙为代价宣扬讥讽的反侵略立场,通过发动屠杀一切生命的战争来结束全天下的战争。诸多本体论互相矛盾的世界,被卷入禁忌规并,缔造了无以计数结构衰减的大灾变。

Hibiki March,她的社会身份,日英混血儿,后现代对现代的倒错,寄托于前现代分崩离析之父。

不!

陷入美丽心灵的表象之内:没有别的,只有可以达成和解,可以结成联盟,远离血腥斗争的差异!

美丽心灵说:“我们虽然不同,但并不对立。”不过,我们相信,当问题达到了专属于它们的实定性程度时,当差异成为了与上述实定性程度相符的肯定的对象时,它们就释放出一种攻击和选择的力量,这种力量通过废黜美丽心灵的同一性,击碎它的善良意志来破坏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两指拈着省略号首尾粘贴起来!

阿丽雅微微叹出了鼻息,不避讳而屡问:“只剩空虚应答空虚的寂寞,这,便是你希冀的吗?”

“你究竟想让我怎样?!”瞳眸如一泊曝晒下渐渐干涸的盐湖,響的底气是如此不足,以致悍然胁迫式的话语自行附体,以致骑枪完美无瑕的配置烙下了疮痍,“必须有谁去当那柄脏手的处刑刀……一个……都别想逃!”

“可是,響……刽子手的锋刃为何会沾上自戕的血呢?”阿丽雅乘胜追击道。

人之血,神之疤。

听闻此言,三月響遽然间不知所措,只是愣愣地垂仄了头往自己的左手瞥望——疱裂于掌心的纹路滋生,照煤渣一样破碎。她哭了,半瘫着呈“W”字跪坐下去,心结随着伤痕里冒出的疼痛被她始终愚笨的超感官中介到,化解如霾散。

“……本当に、ごめんなさい……”自己的叙述竟如抛撒在雪地里的山樱花,没有告示,響只是一道影子的影子,只是一波回响的回响,只有无限的否定规定和肯定未得到建构的延迟:“¬∀x,φ(x)”=“∃x,¬φ(x)”。

“お休みなさい。”

无论是几秒钟,还是永恒的永恒,都是一样的。

你我的偶然相遇只不过蜻蜓点水或柳絮燃烧般短暂,不必抱有遗憾,我的容颜早已驻扎于此时非时,你的骨尘亦跟从铭刻的堑垒被抚平为浅滩。

所谓的沧海桑田,漫长的冰河期因那数百万年如一日的大陆漂移,破裂了冰壳,震天的嘶吼向着世间宣泄它的一切愤怒,呼应银河璀璨的熄灭,暗星蒸发辐射着其千亿倍太阳的质量,同胚流形上演着无数光轨在太空中穿梭的壮观场面,整个宇宙的庞加莱回归追逐超限步杀国际象棋的落子进行,全部施以∩∅,不也犹如钢琴家将指尖及琴键相融合,敲弹出的美妙音节?

我们不是歌叹着的纯真的旁白。

伦理热忱不该软弱到只能偷偷抹眼泪,我们得避免惨剧的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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