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魏子期并不是一个尊老爱幼的人,这才她对自家长辈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她似乎总把其他人当做朋友,而不是什么值得老人敬佩的长辈。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她骨子里的那一股傲气,这或许是穿越者的眼界格局为她带来的,又或许是她身为魏家子弟的尊贵身份。

但说了那么多,魏子期还是不愿去搀扶着那老人一下,尽管他步履蹒跚,仿佛一张因为常年风吹雨打、虫蚀尘染,已经变得脆弱无比、一触即溃。

魏子期跟在了他的身后,沿途的繁华草木在这盛夏时节开得灿烂,她却只是看着他那佝偻的身体,细细琢磨着。

“嗯,骨病、创灾,又像是法术留下的后遗症......”魏子期喃喃自语着,又问道:“老人家,你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是么?”

“嗯?你这小女娃,眼睛倒是尖得很,老朽年轻时,确实上过几次战场,只是我不是擅长战斗的道途,只是白混了点军功,就早早入朝任职了。”

上官凤海肯定了魏子期的判断,又道:

“你是魏家的人?怎么给溜到这里来了?虽说你身上那一套符纸和法宝都可不便宜的,但若还是露出了什么破绽,可没那么好从这里脱身。”

虽然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给识破的隐匿,但魏子期也并未感到气馁,先不说她还有后手逃离的手段,就是她看着眼前的老人,也不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坏人。

她很少会看错一个人,就像是她第一次在雪夜里见到荆玟,就觉得他是个能够好好说话的人一样。

想到这里,她干脆把身上的那些符纸揭下,反正对方也能看见她,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留着也只会徒增麻烦。

“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魏子期好奇道:“我这套符可真不便宜,若是寻常的四阶修士,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昭齐毕竟是个在中洲存在了数百年的泱泱大国,哪怕现在枯败将死,魏子期也断然不会将它看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在藏龙卧虎,还说不定呢。

“小女娃,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人,所以啊,我就没用眼睛去看。”

上官凤海带着魏子期走到了御花园的深处,两人一齐踏上了一条古典雅致的小木桥,进入到了那孤立于湖面上的湖心亭之中,无需谦让,便各自落座。

“但,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人,大可以去琢磨他的,‘脉络’。”

这一句话给魏子期的脑子干烧了,她心想不愧是这皇宫里的老东西,说话就是神神叨叨的。

但她一直都是那么虚心好学,所以她诚信求教道:

“什么是‘脉络’?”

见魏子期好奇向他提问,上官凤海也并没有吝啬他的知识,要知道,他的一句教导,在外界可是千金难求。

“所谓‘脉络’,与人解释的话,倒不如说是,‘命脉’,”上官凤海对着魏子期解释道:“人存于世,必有命数;人若生存,必有脉络,而这‘命脉’,就是一个人天定的命数,与他在此世一切行走、做事的总和。”

“哦?这个说法,可有点意思,”魏子期好好琢磨了一番对方的话,道:“你的意思是,首先命由天定,每个人都各有命数,然后,他走了什么路、做了什么事,都能在他的天命中呈现,最终被你给捕捉?”

上官凤海的眉头一下子就紧皱了起来,他注视着魏子期的眼睛,道:

“你的想法,能否再说一遍?”

“唔?”魏子期疑惑地摇了摇头的,道:“我是有哪里说错了吗?”

“不不不,你说的很对、很好,”上官凤海道:“我只是想听听,你更深的见解。”

“我这能有啥见解啊?”魏子期颇为随性道:“我倒是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命数可言,如若人的一生真的被那虚无缥缈的天道给圈定了接下来的每一步,那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上官凤海却只是摇了摇头,道:“命数所在,并非是由人之意志所定,那是自然所在、天道所往,磐石不可摧、金铁不可挡,断不是凭空臆想而成。”

魏子期到没有在乎与他人口舌之争的胜负,因为在她的眼里,这个年纪的老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信命”,光是说话,是说不通的。

更何况,这个世界真的有所谓的“天道”。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说这所谓的‘天命’不存在。”

魏子期摇了摇头,哪管对方是什么宫内的大人物,照样与之辩驳——反正她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两人不约而同,都没有做自我介绍。

“只是我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事要做,若是因为一句‘天注定’,而停滞不前,那我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些梦幻泡影?”

上官凤海微微张着嘴巴,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而魏子期也没有与之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风平浪静的湖水,为对方留足了思考的空间。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上官凤海终于将魏子期话中的那些门道给思考清楚,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感叹道:

“我当年初入山门、拜师学艺,那时,我也对这所谓的天命——半信半疑。”

他悠悠道,又缓缓地从身上取出一壶酒来,提在了手中,再次摇晃,却有一团火焰凭空而生,在那精致酒壶的下方慢慢将那些杯中之物温热。

“你喝酒么?”上官凤海对着魏子期问道。

魏子期刚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海量,却又算了算自己的葵水之期,发现日子就在这几天,只是摆了摆手,委婉地拒绝了上官凤海的好意。

“可惜、可惜,又是只能由我一人独饮,”上官凤海叹了口气,也不寻杯,就这么提着酒壶,往自己的口中倾倒,“也可惜,亭外无雪,也无意境,更无意趣。”

魏子期抱着胳膊,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唔,刚刚说到哪了?哦,我年少时,没学多少东西,也不怎么相信这所谓的天命。”

上官凤海擦了擦自己嘴唇上遗留的酒水,道:

“后来啊,学的东西多了,见的世面也广了,本事更大了,也开始慢慢信那些老黄历了,凡是出了事,第一时间不是想想自己错在哪,而是怨天尤人,只把自己的责任推给那所谓的——上天。”

“你若是想多活几日,就少喝些这玩意,”魏子期看着对方这豪饮的模样,职业病都不免犯了,连忙劝解道:“酒醉伤身,烈酒更甚,你若是想解馋,我还能配出有酒味、但没酒精的饮料。”

“世道不公,不如不生;人生无酒,不如不活,”上官凤海颇为感叹道:“后来见识到了那些风风雨雨,反倒只会循规蹈矩地做事,白白错失了那么多的机会,也白白荒废了那么多年的人生......如今事到临头了,却还能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这人间,也不算是白来这么一遭吧。”

魏子期听着他的话,倒觉得十分有味道,就像是熬过了凌冽寒风的一颗老树,感叹着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同时对那些新生着的树苗施以祝福、抱以期待。

“小女娃子,你是个医修吧?”上官凤海罢手低眉,道:“我卦道一辈无人,皆是些泛泛之才,只可惜你是个医修,不能继承我之衣钵。哎,纵观我之一生,实在是可笑、可悲!”

“你是卦修?难怪,卦修最是信命,也是最神神叨叨的那批人,”魏子期道:“听你的口气,比起医道,我似乎在卦之一道上会走得更加顺利?”

“莫非不是么?”上官凤海感叹道:“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想明白,只有不信命的人,才能主宰自己的天命?”

见着对方如此悲情,魏子期倒是有些不自在,只是挠了挠头,没去说些什么。

她无比清楚,自己的医修之道,是走对了。

至于为何?

这只有她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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