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太溺爱那个孩子了,昨天她的表现太让我失望了,吃个饭大呼小叫的,这段时间和我顶了好几次。”
“我知道,小澄的身体不好……但这不是她任性的理由,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感觉不妥,当我过去,你回来看看吧。”
……
又聊了几句后,江月将手机放到桌上,揉着因为熬夜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中不断思索着。
很显然,自己的丈夫对于白海照看夏澄的决定有些不满,这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不是寻常的兄妹,一则同母不同父,二则彼此十几年没有生活在一起,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他担心夏澄的安全问题是正常的。
别说他了,其实江月对于自己的这个决定也有些纠结,然而在昨天听到白海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后,不知为何,江月竟然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最终冲动下了决定。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让人家留下来照顾女儿,就应该信任对方,更何况整个屋子里都有自己安排的摄像机和报警器,周围邻居她也交代了一遍,同时她相信夏澄也不是那种会吃亏的人。
只是一段时间而已,一段很短的时间,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过了元旦就可以回来了。
想到这里,江月微微放下心,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便打算去客厅泡个咖啡喝,然而当她拉开房门,却看见白海早已经在客厅里,这让她吓了一跳。
“白……小海?你怎么在这?”不知为什么,江月忽然感觉一阵心虚,语气都有些不足的看着他,心中生怕刚才的通话被他听见。
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可能,自己的书房特意做了隔音,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哦,睡不着,出来坐会……一夜没睡?”白海接过话题,又适当的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好让江月认为他确实什么也没听到……但实际上他听得已经有一会了——改造人有着超强的听力,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嗯……有些心事,你也知道,我们昨天聊得很多。”江月稍稍宽心,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已经日出的景色,沉默着好一会开口道:
“对了,你考虑的怎么样,关于……”
“关于照顾夏澄的事情?”白海笑了笑:“当然可以,反正我也没啥事干。”
江月眼中一喜,突然兴奋的站起来:“你同意就太好了,放心,走之前我会把这里的事情都整理好,你也不用太迁就那丫头,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她就行了,对了,我和你说,她每天……”
白海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听着江月一桩桩一件件的交代,看得出来,虽然她嘴里说不用太迁就夏澄,但她终究是不放心,这就不知不觉说了快半个小时的条款和细节出来,直到说累了才坐回沙发上轻轻喘着气,白海见状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
看着江月喝完水,方才一直在听没有说话的白海忽然开口道:“夏澄,对你来说肯定很重要吧。”
“当然,虽然这丫头脾气又臭又硬还调皮,学习不好爱吃垃圾食品,但毕竟是亲生的,只能疼着了,不然能怎么办?真是愁人啊……”江月脸上带着无奈与苦笑,嘴角却一直保持着微笑,一副向外人炫耀自己女儿的样子,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眼中顿时流露出慌张的神色。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没拿稳: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说你们……”
“妈,还记得我昨天问你的问题吗?”白海将江月后面的话打断,与她对视:“我知道你很爱夏澄,只是我依然好奇——若是现在,让你在夏澄和研究之间做个选择,你会怎么选?”
江月沉默了,但没有沉默太久,面对和昨天一样的问题,她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小海,我知道你的意思,请相信我没有任何抛弃你们的意思,那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而即使是现在,让我面对研究和夏澄时,我依然优先选择研究,只是我会选择一个更合适,更妥当的处理方式。”
江月一口气说完,随后便犹如等待审判的羔羊一般,低着头等待白海的发话,然而她听到的不是牢骚也不是指责,而是: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执着于研究?”白海稍稍停顿了一下,措好辞说道:“文明大封锁已经持续了六十多年,人们在这样的世界已经生活了好几代人,即使是文明不再发展大家还是活的好好的,而你现在也已经有名有利,为什么还要继续去研究?”
“难道你真的认为只要去做研究,就可以解决当今文明大封锁的难题吗?”
江月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白海,很难想象,这个问题居然是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嘴里能说出来的,而这个问题也是那么的难答,她为此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开口道:
“上个世纪有位文人曾做过一个比喻,有这样的铁屋子,绝无窗户也万难破毁,所有人都在屋子里昏睡且即将被闷死,此时有人在屋中惊叫,把一批不幸的人喊了起来,一同面对临终的苦楚……”
“有人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只不过平添了几个人来面对痛苦的真相,但他说: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绝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白海与江月保持着对视,听她继续说着:
“其实当初的那个实验是因为失败才解散的,我们废寝忘食,耗费无数心血,用坏了数不尽的设备和计算机,草稿纸可以铺满一整个研究室,两千一百九十一个日夜,换来的却是一句此路不通……尽管那次研究为我带来了地位和名利,然而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或许在这个世代,甚至直到世界毁灭都无法破解文明大封锁的难题,它就像一场极夜,而我们则是一群朝生暮死的小虫,无论怎么向前爬,到死也看不到太阳的到来……”
“但如果不往前索求,怎么知道前方不是阳光的分界线?”
江月讲完了,她方才低下的头已经抬了起来,白海看着她,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精神,一股名为开拓的精神,在如今这个泥潭一般的世界,依然有人愿意尝试挣扎,哪怕明知道毫无作用,但挣扎本身就是意义。
“我很佩服您……我以您是母亲而为荣”白海站起来,表情很严肃:“请放心离开吧,夏澄我会照顾她的,保证她不会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一点也不会。”
“嗯,我相信你。”江月也站了起来,目光坚定,神色肃然。
然后她的肚子就传来一阵并不那么明显的鸣叫……
咕——
几乎是瞬间,两人的表情都绷不住了,白海的嘴角抽了抽,江月也脸红了起来,当即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里钻进去了——自己这伟岸母亲的形象刚塑造不到三秒就崩塌了,一大把年纪还能出这样的洋相……
世界什么时候毁灭?赶紧吧!
“看来昨天大家都没吃饱,其实我也是饿了才出来找东西吃的……昨天实在太多事情了。”还得是白海反应快,一句话把尴尬的气氛掩盖了过去,而江月也会顺坡下驴,当即点头道:
“是,都怪夏澄,昨天乱跑,大家都跟着担心,饭都没有吃好……要不点外卖吧?”江月拿出手机,平常她在家几乎是不做饭的,虽然她在研究室里心灵手巧,但在厨房她只能保证不会把炉灶烧炸。
“算了,我来吧,刚才我看到冰箱有不少食材。”白海摆了摆手手,非常熟练的走进厨房,将围巾系在身上。
江月有些惊讶的看向他,不可思议道:“你还会做饭啊?”
“会一点点,毕竟人在外面,什么东西都得自己动手……你们习惯吃中餐西餐?”
江月更惊讶了:“这还能选餐?”
“当然。”
……
阴暗,漆黑的下水道,这是文明人厌恶,鄙夷的地方,然而恰恰是这种地方来承担文明的污秽和肮脏。
遗弃的,厌恶的,文明所不需要的全部顺着管道,汇集到了这里,包括前男友的戒指和剁开的尸块。
按钮一按,水声一响,马桶冲下一切,城市就又会变得整洁起来,人们可以继续享受美好的生活,理所应当的继续生产垃圾,因为这一切总会有位置包容。
包括那一滴耀眼的银色水滴,它也在这里有一席之地,不过它绝不甘心停留在此,于是它顺着秽物和垃圾,钻过一个又一个的管道,期许着属于它的猎场,在那里有着吃不完的血肉,听不完的惨叫……
然后,它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