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樱已经在藤椅上坐了整整一天。

天河门中，钱樱可从来都不是闲人。

此趟大胜，虽然议功、赏赐都已经定下，但大军远征归来，终究还是有着许多繁杂的事务要处理。

胡峰年龄大了，地位又高，通常只定下大略的方向。剩下的那些复杂琐碎的杂事，通常都要钱樱去拍板定夺。因此，一整日下来，金竹院这边来来往往了十好几拨人，连秦晚照几个都听说了，遣了人过来询问情况，却最终都被碧烟领着人给打发了回去。

不过，这一回来的，碧烟却着实拦不住了。

“老爷。”

白沅站在院子门口，向着来人行礼。

“进去看看？”

一身便装的杨玄眉头微挑，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沅。

“也好，应该……差不多了。”

白沅估摸着院内钱樱的状态，话音刚落，便听院中一声轻啸传来。

啸声清越，明澈通透。

“成了。”

听到此声，杨玄的目中亦是闪过一丝喜色，然而面上却不着急了，在门口停顿了片刻，直到啸声暂歇，方才举步，缓缓踏入了院中。

小院之中，钱樱已然从藤椅上站起身，正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双手，听到身后动静，猛地转头。

“玄哥，我突破了！”

见着来人，钱樱的那张俏脸之上，已然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也是，阻在自己身前许久的关隘终于突破，自是雀跃无比。

“恭喜樱儿。”

杨玄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似乎，有着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此关过去，离着先天又近了一步。”

“都是沅妹妹的功劳。”

钱樱吸了吸鼻子，视线移转，落在了跟在杨玄身后，藏身于院墙阴影中的白衣女子身上，“若无沅妹妹提点，我……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突破这一关。”

知“他”“我”之别，明未来之路，定大道之基，从后天大成起步，通往先天的道路，说起来简单，然而真正走过，方才知道此中的艰难。

钱樱自知自家资质不如秦晚照与柳清月二人，在这条路上，她已经摸索了数年的光景，哪怕有着身为先天宗师的夫君帮忙指路，秦晚照和柳清月也时常帮忙，殷霜更是从来不惜丹药，有求必应，但她依旧走得跌跌撞撞的。

有时候，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未曾料想，今日竟然一举踏过——而这，完全是依靠白沅指点。

连着两日，每日都受到这位昔日大敌的恩惠。

一时间，感激、愧疚或许还有一些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心中的滋味委实复杂难言。

“只是凑巧而已，樱姐姐其实功力已经足够，本就只差一个契机，”

白沅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微微侧头，看向杨玄，“想来老爷特意过来，和樱姐姐应有不少话要说，妾就不多打扰了。”

言罢，行了一个礼，也不管两人的反应，便转身回了自家屋子。

屋子里的桌上，茶水尚温热着，落日的余晖从窗户中投射进来，在袅袅升腾的氤氲水汽中晕染开来。

视线看着有些模糊，在桌前坐下，白沅闭上了眼。

前世的钱樱究竟是何时突破的这个关卡，她自是不清楚。她只知道，直到十余年后，这位杨家二夫人距离踏出最后一步都还有些距离，不然，也不会被当初的她于乱军丛中突袭得手。

不过这一次，想来，应该会不一样了。

终究，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白沅睁眼，目光看着不知名的远方，端起茶盏，稍稍停顿了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透着清香的茶水沿着喉咙流入身体，温暖的气息缓缓渗透而出，向着身周发散，而后，以此为引，一股原本潜伏在体内的灵机，忽然开始涌动。

耳边隐隐有着海潮起伏之声传来。

这是……

白沅先是愕然，随即细细体察，方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昨晚饮酒“着道”之后所获得的好处？

十余种天材地宝巧妙搭配，又经炼药大师以独门手法借所谓的"水中火"萃炼，最终成就的灵药之力，原本是会沉浸于四肢百骸之中，随着修行缓缓散发，醇厚温和，毫无一丝烟火之气——很明显，如今的天河帮中，唯有殷霜有此能耐——然而今日，却因着某种突如其来的触动，被激发而出。

一股股药力升腾而起，催动着浪潮，越发的汹涌澎湃。

白沅并没有强行压制，而是顺着冥冥之中的那点灵光，沉入内景之中。

碧浪翻滚滔天，一轮又一轮，重重地拍击在礁石上，卷起千堆碎雪。

礁石岸边那低矮的城垒依旧只是草创，却是极为坚实，通体上下浸透着浓郁的灵光，始终于那层层叠起的浪涛之中岿然不动。甚至，随着那一重重的浪涛拍击，竟然隐隐有着抬升的趋势。

这……算不算是……机缘？

一时间，白沅竟是无语——前世的时候，自从系统那玩意儿离开之后，她可从来都与这种东西无缘的。

所有的东西，都得靠自己去拼、去争取，每一个突破，每一个关口往往都需要花费常人数倍的代价，方才能够有所成就。

她早已经习惯如此。

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还能碰到？

如此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于修行上耐心等待，厚植根基，然后用尽全力，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早已经成了浸透在她骨髓里的本能。

意念转动，原本在心中推演、计算了无数遍的法门，就此发动。

城垒之上，一道幽幽的清光泛起，照彻虚空。

清光笼罩范围之内，无数拍打礁石的浪潮，骤然之间跌落，仿佛在一刹那间，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抽干了一切力量。

而在更远处，清光无法照耀的范围内，海潮则是受此力量反冲，轰然动荡，起伏不休，时而壁立如削，时而陷落如渊。

激荡翻腾，沸反盈天，却始终无法逾越那清光一步。

仿佛是与此应和，城头之上，与那清光绽放的同时，铺满城头的符文一层层亮起，闪耀夺目，又如流水般灵动流转，相互接续、聚集、扣合，层层环布，最终，构成一个空心圆柱状的虚影。

长逾数丈，斜指向天，与那原本空空荡荡的炮位完全契合，中间无有一丝缝隙。

一切，竟是如此的顺利。

心中感慨，神意下沉，落于城头之上，白沅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虚幻之影，抬手，做了一个提笔轻画的动作。

水烟般的清光之中，一枚道门真文缓缓于虚空浮现，而后飘落，与那虚影融为一体。

“轰——”

一尊通体清光的巨炮，就此凝为实质，落于炮位之上，与周遭符文法阵气机勾连交织，化为一体。

炮身之上，一个“诛”字铭文，湛然放光。

其名曰——太渊诛魔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