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岁历847年3月4日——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为这个寂静的夜晚带来了难得的波动。

“进来吧。”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门的对面响起,小到麦里托克差点没听见。

他推开父亲的房门,在来到这之前,他就对父亲传唤他的原因进行了诸多猜测,其中可能性比较高的就是在临死之前交代后事。

总不可能是因为单纯地想见他吧?

“父亲大人,我来了,有什么事吗?”

玛优诺侯爵的房间内除了莫兹·文·玛优诺本人外,还有几个负责照顾他的佣人。

光是这两周,这个男人看上去就老了很多,面黄肌瘦,白发也渐渐增多。因为最近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所以给人一种十分瘦弱的感觉。

而且,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能动的地方也就只剩下头部了,实际上,他都很少做出“扭头”这个动作,仿佛是只剩下嘴能动一样。

看着自己的父亲如今这副惨状,麦里托克的心中并没有丝毫波澜。如果只是普通的陌生人的话,麦里托克或许还会为其感到不幸,但如果是自己的父亲,他只会觉得这是罪有应得。

不幸的童年时至今日依然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麦里托克,留下,其他人都……咳……都出去吧。”莫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命令道。

佣人们微微鞠躬,听从命令,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被带上,房间内就剩下了侯爵和麦里托克两个人。

“坐吧……”莫兹对麦里托克说道。

后者点了点头,坐在了床边的沙发上。

此时此刻,血脉相连的父子在同一个房间里,却是连陌生人都比不上。

对于这种现状,莫兹的内心十分清楚,他明白麦里托克心中的想法,只不过并非出于父亲的角度,而是一个在政治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的经验。

“最多不过后天吧,我应该就要死了,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莫兹叹了口气。

听闻此言的麦里托克仅仅只是说了六个字:“请您保重身体。”

虽然在字面意思上是关心之语,但是并没有携带多少感情,硬要说的话,更类似于一种“社交辞令”。

冷漠到令人心寒,当然,前提是这对父子真的有感情。

“我很清楚,你恨着我。”莫兹有些艰难地开口,自然不是心理上的艰难,而是生理上的艰难。

“……”

麦里托克没有说话,或许他对眼前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你的母亲不是我杀死的,但她的死亡却是我默许的。”

“……”

对于在自己出生后不久就死去的母亲,麦里托克没有多少印象,将从别人口中获得的碎片化信息组合后,姑且可以得出是一个性格懦弱,只会一味顺从的女性。

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是近似于奴隶的侍女,当然要顺从主人的命令。

他对父亲的憎恨也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母亲,更多的是来自童年时期受到的虐待。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干吗?想把自己稍微洗得白一点?”事到如今,麦里托克也不再以恭敬的语气与父亲说话了。

见自己的儿子不装了,莫兹也是轻笑了几声。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有关那个女人的死,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半点愧疚,再说了,对于现在的你而言,那个女人的事也没那么重要吧?”

“你……!”

麦里托克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这么回答。

“明明……咳,只是一个低贱的女仆,居然敢向我索取更多,我没有亲自解决她已经够仁慈了。”

从莫兹的口中确实听不出半点悔意。

“难道你的眼里只有利益吗?!”麦里托克愤怒地质问道。

父子俩在价值观上有着天差地别。

“几十年前,我也带着愤怒与不解,这样问那些将我踩在脚下的人。”

“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任何寻求你原谅的意思,说到底,我也没有任何需要你原谅的地方,弱者原谅强者?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莫兹带着不屑的语气说道。

这番话直接把麦里托克来此的其中一个目的给打碎了,他想听到自己父亲临终前的忏悔,虽然没什么用,但能让他心里舒服点。

可是,父亲所说的话语,与他所想的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在许多人看来,弱肉强食就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理,很显然,莫兹就是其中的一员。

“况且,你该不会觉得你能活到现在,靠得全是自己的本事吧?”

“你说什么?”

“虽然你的母亲没有名分,但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是候选人之一。”

麦里托克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没法很好地理解其中的意思。

见此,莫兹继续开口道:“在我看来,能够成为主家的并不一定是长子,虽然我可能会多费一点心思去培养他,但也不代表非他不可,胜利者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个人,又或者,是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莫兹的意思,大致和“立贤不立长”有些相似,因为只是侯爵家,不是皇室,所以这么做并不会引起多大牵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产生一些小动荡。

而莫兹·文·玛优诺,这个男人迄今所获得的一切,或努力,或诡计,都是靠自己的本事争取来的,他的父亲不过是一介平民。

他出卖亲人,舍弃灵魂,经历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最终爬到了侯爵的位置。

“虽说如此,也不能保证我的孩子们不会在继承家业前全部死亡,所以我留了两道保险,一个是你的弟弟,至于另一个……”

莫慈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是我?”麦里托克已经没法掩盖神色中的震惊了。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自己的父亲,简直是丧心病狂。

“当初把你赶出家门,也是保险措施的一种,当然,如果你最后还是没留住自己的命,那就说明你是个废物,该死。”

冰冷的话语不断从莫兹口中说出,麦里托克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莫兹·文·玛优诺对自己的孩子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亲情,只是把他们当作某种“盛具”。

“说实话,就目前而言,我的四个儿子中,你的才干算是最差的,但谁让你活到现在了呢?强大只是一时的,只有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这样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一种“养蛊”呢?只不过,并非是最强的活了下来。

“就连达露玛的本事也在你之上,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不然也轮不到你,这也算是你的运气吧。”

“……”

麦里托克攥紧拳头,愤怒不断上升,越来越听不下去了。

“你简直不是人……”

“会去纠结这些也是你幼稚的表现,你当冒险者当了那么久,应该也在生死边缘搏斗过,难道什么都没有学到?有时候,只有不当人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

虽然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歪理,但麦里托克一时也想不出可以完全驳倒父亲的话。

“达露玛想做、在做和做过的事情我都十分清楚,为了自己的目的,连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亲弟弟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手,照你的说法,她也已经不是人了,没想到最后,和我最相像的,居然是我的女儿。”

莫兹的语气中非但没有责难,反倒隐隐有赞赏之意。

在这一刻,仿佛突然有什么东西释怀了,麦里托克只是淡淡说道:“像您这样的人,恐怕世界上也没几个了。”

“呵,那可未必,至少流着我的血的人都有这个潜力,你也一样。”

“哼,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麦里托克眼中满是不屑。

“哈,你果然也有像我的地方。”

“哪里?”

对于麦里托克的疑问,莫兹没有进行解释,而是扯上了另一个话题:“在你之前,我已经把达露玛叫过来谈过了。”

麦里托克不禁一惊,神色有些凝重。

“你们说了什么?”

两个同样心狠手辣的人,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对话,没有人知道。

“你之后可能会知道,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毕竟她是怎么想的,我一个将死之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咳咳。”

莫兹的气息又虚弱了一分,光是说话就已经让他十分疲惫了。

“之后玛优诺家会在你手中变成什么样子,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听着就像是已经解脱一样。”

“何尝不是呢?”

莫兹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麦里托克直到现在都还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在想什么,而这场父子间的谈话毫无疑问已经进入尾声了。

“总之,在我死后,你就是玛优诺侯爵了,不过,看你样子,应该也没有多高兴。”

“怎么可能会高兴呢,您已经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而且就算在您死后,我也很难再将其夺回了。”麦里托克咬咬牙,即使是现在,他对父亲的恨意也丝毫未减。

“等到几十年后,如果你还在侯爵之位上,或许就能稍微理解我一些了。”

莫兹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继续说更多了。

“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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