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莫观棋再一次的失眠了。

她心中杂乱,上辈子的模样,还有小男孩的脸,小女孩的脸在脑子里不断闪过,伴随着的还有——争吵。

争吵着,谁才是真正莫观棋。

上辈子的莫观棋说:

死亡代表着终结,他死了就是死了,这一切不过是幻觉, 应该接受事实,他们应该一起归于沉寂。

小女孩说:

她才是真正的他,她拥有他的完整记忆、灵魂和人格,她们应该放下过去,只需要开启新的篇章,好好生活。

小男孩说:

‘他’才是真正的他,‘他’拥有他这一辈子的肉体,他应该和‘他’融为一体,来感受‘他’如今的苦痛。

想象中,他们就像是三头饿狼,各自虎视眈眈地想要分食她这头无力反抗的羔羊。

黑暗中,空气似乎凝结了般让人喘不过气来,莫观棋觉得自己深陷入了一片泥潭,无法自拔。

这一夜,有些漫长。

第二天。

莫观棋的异样很快就被父母发现。

姜健己很是担心,自家女儿眼见着慢慢好起来了,怎么突然间又有一种要变回去的趋势?

他开始反思,是哪个点刺激到了女儿,以后一定要避免。

苏红玉虽然也担心,但她倒是要比丈夫看得开一些,她能感觉到女儿并不是如同以前一样不可交流,女儿看起来更像是有烦心事压在了心里。

想到昨晚女儿和小男孩站一起的画面,她偷偷和丈夫耳语。

“宝贝可能是想她的朋友了。”

女儿的朋友?

这些词对于姜健己来说,有点陌生,回想了一圈他问:“啥时候的事儿?哪儿来的朋友?”

“就是昨天晚上啊,女儿和纪妹子家的娃,我们聊天的时候他俩就在一起玩来着。”

“一晚上就交上朋友了?”女儿开始交朋友了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对象是个小男孩,又才一晚上就把女儿弄得魂不守舍的,出于老父亲的本心,姜健己打心底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小孩子嘛,交朋友当然快了。”苏红玉挥了挥巴掌,把醋味拍散,“晚上我早点带宝贝去公园,见到朋友她应该就会高兴起来了。”

“行。”姜健己点点头,心中打定了晚上早点关门的主意,他不放心女儿,也得去看着才行。

两人说完悄悄话,苏红玉来到眼睛盯着故事书,但明显在发呆的女儿身旁:“宝贝,晚上我们又去公园,去找小棋玩好不好?”

莫观棋恍惚了一下,还未走出昨晚梦魇的她本能的想要逃避,但又一想,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辈子,有些问题,总要直面的,便点点头嗯一声应了下来。

尽管上辈子一个人独立地生活着,但她从来其实都是一个脆弱的人,因为不会说话的缘故,平时什么都只能闷在心里,这一闷就容易滋生出许多想法。

想的多了,又没人开导,自然也就进了一条看到得到头的死胡同。

褒义一点就是,内心世界的情感丰富……

贬义一点说就是偏执、死心眼,躲在自己的小世界用一层坚硬的壳子将自己圈养起来,走不出,也堪不破。

这种性格,就算从新再活了一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改变,这不,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思想怪圈,所以昨晚才会有那么多离奇的念头。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如今有两个对她很好的人,她不再是一个人,许多的东西她也能积攒些勇气去面对,以及摒弃。

时间悄然流逝,太阳缓缓西斜。

莫观棋拿着苏红玉的手机,偷偷再一次确定了上辈子孤儿院在这个世界的地点。

这么多天,经过她比着地图逐一对照,她终于确定了孤儿院所在的确切地址,而且她还找到了那里的电话。

虽然打过去之后,接电话的人确定并没有王启年这个人,但她并不灰心,毕竟自己都叫姜雪茶了,院长可能换了个名字也说不定。

只要庙还在,人总是跑不了的,她迟早都会找过去!

下午因为这件事的分心,到了傍晚时,莫观棋的心情放松许多,吃过晚饭,便唯唯诺诺地跟着苏红玉向公园出发了。

不过到了公园才发现她们来的有些早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莫观棋并没有看到想见的身影,也只好和母亲找个位置坐下来慢慢等着。

瞧着拽着发光风筝疯跑,嘿嘿欢笑的小朋友,苏红玉有点羡慕,便向身旁的女儿问道:“宝贝,想不想放风筝?”

莫观棋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她现在一门心思全扑在了怎么确认‘自我’存在的问题上,完全没有玩玩闹闹讨苏红玉开心的念头。

夜幕降临,随着饭点的过去,来公园溜达的人数更多了起来。

莫观棋看着昨天小男孩所坐的位置,在路灯亮起来默数第三百六十五个呼吸之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终于进入了这幅人来人往的市井之画。

她一激灵,整个人弹了起来。

苏红玉也跟着一激灵,以为是女儿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赶紧蹲下扶住:“没摔着吧宝贝?”

莫观棋摇摇头,紧抓着苏红玉的手掌,另一只手指着小男孩,声音有点抑制不住的颤抖:“想过去。”

这一刻,她已经做好了直面心结的准备,只要小男孩的名字不叫莫观棋,那么她就还能圆,她还是他!!

她迫不及待了。

前进的脚步却一顿,是苏红玉拉住了她,她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心。

难道是她装小孩不像,被看出破绽了?

心中滋味繁杂,她已经开始想象母亲苏红玉嘶吼着说她不是自己女儿,让人把她抓进精神病院的场面。

苏红玉微笑着,从包里摸出一包小饼干:“见朋友怎么能不带礼物呢?”

“呃——”莫观棋松了一口气,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

握着饼干,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伴随着自己靠近真相时加速的心跳。

不远处,纪慧柔麻利地将垫布和饰品从小推车上搬下来,仔细地将一件件饰品罗列得整齐。

如今很多地方都禁止了摆地摊,想要找个允许,人流量又多的地方,还真的不容易。

她揉了揉脸,隐去上班一天以及赶路来这里一个小时的疲惫,换上一副微笑的表情,想着一会儿招呼客人时可能顾不上儿子,便道:“小棋,就在妈妈边上,不要乱跑知道吗?”

小男孩点点头,指着昨天他坐的地方:“我去那里等妈妈可以吗?”

“好,去别的地方的话要提前和妈妈说一声哦。”

“好的妈妈。”小男孩转身默默走到了花坛旁。

儿子很懂事,纪慧柔很欣慰,但微笑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酸楚。

可以的话她并不想孩子提前懂事,更多的是希望儿子天真无邪,每天无忧无虑地想干什么干什么,和其他孩子一样。

可惜,她做不到,她们家里现在还欠着很多的债,她实在是抽不出更多的时间好好陪伴儿子……

小摊外几米远的地方,莫观棋驻足不在往前。

她刚刚看得清楚,小男孩如同正常人一样和他妈妈对话。

从行为和表情上来看,小男孩没有用一丝残疾人的迹象,更不像个傻的。

也就是说,她的猜想都错了,这分明是一个有着‘自我’的小男孩,他不需要她的融入来重新塑造一个灵魂。

莫名的,莫观棋心里一松。

苏红玉见到女儿不动,以为是害怕了,鼓励着:“朋友见到宝贝了会开心的,特别是你还给他带了礼物哦,别怕,去吧。”

“嗯。”莫观棋深吸一口气重新迈步。

走到小摊前,苏红玉挂着笑容熟络地跟纪慧柔打着招呼:“慧柔!”

“苏姐!又来散步了?”

“对呀,带着女儿出来转转。”

打了招呼,苏红玉便帮着纪慧柔摆起了饰品,莫观棋脚步一拐,到了小男孩身旁。

她揉着饼干的包装,滋啦乱响,想以此来吸引小男孩的注意力,但毫无意外的,小男孩只给了她一个高冷的下巴,他的眼睛只盯着漆黑的夜空。

莫观棋不气馁,撕开包装,将饼干递到小男孩面前:“要吃吗?”

甜甜糯糯的声音和饼干都没有将小男孩四十五度的下巴拉下来,他还是望着夜空,那里似乎对他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莫观棋抓着饼干的手一紧,内心深处有种将饼干糊小男孩一脸的冲动。

什么破小孩儿,不是个傻的,怎么不理人呢?

冷暴力,这妥妥的冷暴力!

但一想到这可能她是在这个世界的‘世另我’,莫观棋又压下浮躁的气息,坐在了他的身旁。

想要和小孩子的交流的要素是什么?

就是把自己也当成小孩,并且顺着小孩子的思路和语气和他来说话。

于是莫观棋学着小男孩的模样,抬起下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望了好一会儿,脖子都有点酸涩了,莫观棋再一次开口:“天上有什么?”

终于,小男孩不再如同一个雕塑,他开口了,童音纯真稚嫩。

“有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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