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视角】

村民们总算走了，米格路德再次关紧门，长出了一口气。背一下子佝偻了一些，刚才的神气烟消云散，踱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教团人员起居用的别室外面。然后，恭恭敬敬，五体投地地跪下。

“纪贺大人。您的恩情无以为报。您才是这个教团值得世代供奉的伟大存在！”

米格路德跪下的那个方向，米娅微微低着头，双臂双膝都着地，以爬行——不，以人肉椅子一般的姿势，在那里已经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有着粉色短发和粉色圈圈眼的少女，穿着奇装异服，戴着奇妙形状的耳坠，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搞毛啊，姐姐不在这。”

纪贺完全无视了米格路德的发言，自言自语道：“现在不在。是过去在？是未来在？还是从来不会在，只是「照相馆」在骗我，地球人管那个叫什么来着，deep-fake？”

“……”

纪贺的确在开口说话，不是六面世界后世的东西部人类语，也不是甲龙历几千上万年前的原初人类语，而是地球的日语。米格路德父女俩当然听不懂，只能揣揣不安地从语气去猜测这位大神没有发怒，兴许在咏唱什么咒语；而纪贺则一边交叉晃荡着脚，给坐着的人肉椅子狠狠上压力，一边继续自言自语：

“早知道就跟大伙一起上「枪」的班车了，哪怕「枪」最后打不准姐姐，报团旅游肯定少不了乐子。一单独显现到异世界，总是找不着好时间点。这个世界，这个年代，无聊到发闷呀……嘿咻！”

米娅发出一声悲鸣，关节传来咔擦声，整个人侧翻在了地上。而纪贺则轻巧地着陆，抬起女高中生的皮鞋狠狠踩在米娅的手肘处：“治好了。”

“请息怒啊！请纪贺大人饶恕……”

米格路德连滚带爬地接近这里，而纪贺则眨了眨眼，切换成这对父女听得懂的语言：“我是说，治好了。你抬起胳膊甩甩看，一点都不疼也不累吧？刚才的骨折和皮外伤都治好了。”

“真的……”

米娅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投向纪贺的眼神也从委屈变成了惊讶、感激甚至期待：“纪贺大人！您不仅掌握了「水」之精灵的力量，甚至还能施予治愈的奇迹吗！不用任何药草就……啊啊，多么强大！不瞒您说，村里有几位重病的……”

“呵呵。”

纪贺伸着懒腰冷笑两声：“真不当我是恶魔呀，小米娅。”

“您这么善良，我不明白您说的……？”

“我比我那个不成器的姐姐更厉害，又能单独显现，又能瞬间治愈我想治愈的任何生物。但是呢，小米娅，我有什么理由去治疗你村里的病人？你们村子现在这副样子，还支付得起额外代价吗？还是你愿意来出这个代价？”

“对……对不起……”

“嗯，乖孩子。”

纪贺毫不在意地将双手插在校服兜里，一只鞋底踩在米娅头顶，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不过，你们村子真是建在了个不毛之地啊。本来没有一口水井、没有一天降雨、一点东西都长不出来的 wild-west，硬是让「水」这个家伙给奶成了一块绿洲，养活这么多代人……搁这做生态箱玩具呢，嘻嘻。”

“您所言极是！初代大人带领教团迁徙来此时，这里的确远离所有纷争，对外面的人类和魔族都是遗忘之地，教团年代记对此亦有记载。”

米格路德不完全能听懂纪贺在说什么，但看对方似乎有一点点愉悦的气氛，决定冒险继续打开话头：“「水」之精灵与初代大人缔结了契约，向每一代祭司和巫女赐予祂的权能，接受村民的进贡。原本应该是这样，看来祂还是有自己的脾气，又抑或是祂的力量也有消退的时候……万幸在祂离去之际，您又大发慈悲地降临于此……”

“那家伙就是三分钟热度，不过那边的三分钟跟这边不太一样啦。嗯，说是那边，究竟是哪边呢？而且她比起当个孤高强大的恶魔，更中意当个有同伴的没用女神，口味也真怪……啊，你们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水」的权能，我手头还有不少存货呢，跟昨晚说好的一样，先算我借给你们的份。”

纪贺怀抱着双臂，嘴角似乎带上了一丝弧度：“不过，我有必须问的问题。”

“您尽管问，吾辈知无不言！”

“刚才，你怎么不杀几个村民？”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米娅的脸上露出惊愕无比的表情，而米格路德则低头叹息一声：“这是您的命令吗？只要是命令，我……”

“不是命令，单纯的好奇而已。做得到的话，为什么不去做呢。”

纪贺脸上恶趣味的微笑更加明显了一点：“既然给了你「水」的权能，你知道这份权能同样可以杀人的吧。刚才这帮村民可是不怀好意哦，甚至还有特地对小米娅不怀好意的家伙哦。就算你心软不想杀光，简单杀他个三两个做个榜样，不就可以少掉许多麻烦了吗。”

“您指教的是，不过……我这个祭司要是当得称职一些，也许「水」之精灵还愿意多停留一阵，水源没有枯竭，今天的事也不至于发生……”

“嗯嗯，不管哪个世界的人类，都有你这种蠢货呢。好不容易掌握着对他人的恩惠，却不会把它编成狗绳。”

纪贺轻蔑地轻笑一声：“你们祭司家族受村民们的供养，用权能为村民服务。听起来好像是 give-and-take 的公平关系，可是呢——能种地的村民少了谁都无所谓，而能跟「水」沟通、维持住村子不退化回荒漠的，不就只有你们家族么。所以你不是村民们的管理者，而是他们的主人呀；既然没有你的服务大家都要死光光，那大家的命不就是你的私有财产吗，自己的财产怎么处置都无所谓的吧~”

“这不对……”

米娅本能般地漏出一句真心话，被纪贺居高临下地斜了一眼，立刻呜噫一声颤抖着缩了回去。纪贺也没有太在意，对着神情无比复杂的米格路德说道：

“你还是不懂呢，为什么我特地掐着，只给你能灌满村民水桶水盆程度的权能，而不一下子都交给你，让你可以哗啦啦地把地上地下的河流都重新搞活。我这是在把你忘掉的权力交给你呀。”

“权力？可吾辈本来就已经是统御全村之……”

“过去在这个村庄，「水」是和阳光、空气一样理所当然的免费资源。谁都可以随取随用，谁都不会特地记得‘没有水’才是这块土地的常态，‘有水用’才是巨大的扭曲。人啊，最容易被名为 taken-for-granted 的毒药所腐蚀堕落，你今日见到的全都是些堕落的劣等人类，是令我作呕的玩意儿！现在，你终于可以用权力去纠正这个错误——”

“把水赐给谁、不赐给谁的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