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殷红污染了光斑，想来是入水的动作撕开了伤疤。

视线开始模糊，脑袋变得沉重。我本能的想要逃避，身体却抗拒着意识。

逐渐下坠。

耳边有朦胧的声音呼唤着我。

“欣雅……”

”小欣……”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难闻、刺鼻却让人着迷的消毒水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

“哒。”

“哒。”

屋外传来脚步声，是高跟鞋踩踏瓷砖而发出的，富有规律的声音。

“嘎吱。”

“小欣，你醒啦。”

房门被推开，女人端着切好的水果坐到了床边，脸上带着欣喜。

“你怎么掉泳池里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你可不能出事。要好好的……”

我偏过头，把目光放在了窗外枯死的老树上。

许是见我如此，她絮叨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果盘放在桌子上的杂音。

”晚点小枫要过来，妈妈公司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话音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落下，她踩着红色高跟鞋走了，想来是对我有些失望的。

夕阳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是黄色的、温暖的。我坐直身子，打开了一旁刚和水果一起留下的课本翻看。

偶尔有风从窗户跑进来，呼呼呼的。

墙上的钟表滴嗒响着，带走了温暖的阳光。天色很快暗下来，我的竹马，陈枫。如约而至。

“这是今天的笔记。”

他支开小桌板，把带来的试卷和笔记一同放在了我的身前，帮我调整好了靠枕后，讲起了题。

他是一个很呆的人，顶着寸头，校服穿得板正。

医院病房的灯光是白色的，落在他本就白皙的脸颊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在我看的出神时，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停了。许久后，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等考上大学，我们就自由了。”

没头没尾的说完，见我没有回应，他又继续讲起了题。

只是刚才他在说这话时，我看见了他握笔讲题的手紧紧攥着。

嗯。怎么说呢。是有些无趣的。

溺水外加之前的伤口有些感染，我隔天下午才出了院，自己打车回的家。

今天星期五，晚间是有课的。学校离家不远，坐一站公交就到了。

公交站台等车时，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不吵闹，反而驱散了街上乱哄哄的人流，显得格外安静。我带着耳机，却没有去听什么，只是习惯性的把耳机塞在耳朵里。

“嗯嗯，知道啦。我上车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妈妈，不用担心我的。”

轻灵的女声由远及近，是个看上去和我一般十七八岁的女生。

她扎着高马尾，身上蓝白校服洗的微微泛黄。

是个和我同校的生面孔。

忽的，我想起了昨晚和陈枫闲聊时，他提起的转班生。

家里很穷，校服上有补丁，只吃白面馒头。下意识的，我开始寻找，目光在她身上游离。

“那个……你要吃吗？”

不觉间，她走到了我身前，递过来一颗剥了一半的糖。看着她有些疑惑慌乱的样子，我不由尴尬摸了摸鼻子。

望着在她白皙手掌中静静躺着的白兔奶糖，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说了声谢谢，伸手接了下来。

她靠着我坐了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从兜里又探出一颗奶糖，拆开塞进了嘴里。

我们并肩坐着，在无言中等待公交车的到来。

伴随滴滴答答的雨声，公交车准点停在了站台。我和她先后上了车，再无交集。

车上人不多，三三两两，有一半都是学生。走到熟悉的位置坐下，我习惯性打开挎包，拿出课本看了起来。

我并不是如何的热爱学习，这只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罢了，就像小时候爸爸总说不能乱扔垃圾一样。

虽说偶尔我还是会乱扔垃圾就是了。

公交车上好像总有些人是喜欢大声打电话的。看着对电话那头争执不休，讨论谁家鸡蛋更便宜的大妈，我默默合上了书，掏出手机。

我厌恶这种不顾及她人感受的行为，却又无力改变什么。毕竟自己也尝尝犯错，还没有资格去站在高处指责别人什么的。

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一个黑色小人仰望星空的背影。按理来说，在我这样的年纪，壁纸应该是更加多元、多彩的，可意外的我竟就喜欢这种朦胧感。

微信有消息提示，是一个备注“一”的人。

一：“今天等公交遇见一个怪人，我吃糖呢，她一直盯着我看，好尴尬的。”

看到消息的瞬间，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嘴角也无意识的抽动。

巧合？

思索着这个问题的同时，我不由得扭头看向了身后不远处，正望着窗外发呆的高马尾女生。

本想逃避，装作没看见消息的我，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回复了。

“你把糖给她了？”

“咕咚。”

有提示音在身后响起。

高马尾女生拿起手机查看的瞬间，我只觉得荒谬，一股无力感瞬间笼罩全身。

这都……什么事啊。

一：“是啊。而且她好像跟我还是一个学校的。带着耳机，可高冷了。”

不死心的我又问：“你真的把糖给她了？”

一：“嗯嗯。给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

聊天至此结束。

我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揣进兜里。试图以此掩盖自己的心虚。

好像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和一个聊了半年的网友，见面了……

这该死的、难以言说的荒诞感。

公交车到站时，天色已有些蒙蒙亮，雨也停了下来，这条通向校园的石板路，有许多与我一样，脚步匆匆的身影。

校门口，我遇见了陈枫远远向我挥手。

他个子很高，模样生的也不错，在人流中本就是比较显眼的，这么一动，顿时吸引了多数女生的目光。

我不喜欢他这样明目张胆，每次都是冷淡回应。可他好似是喜欢这样的，乐此不疲。

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格外熬人。他把我放在了聚光灯下，供人观赏、议论。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他能安静的，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走到我身旁。

许是见我走的慢了，他逆流而上，牵动了更多人的神经。

在学校本就出名的他，此时好像变得更加耀眼了。若不是我早已习惯，现在应该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

讨厌被人凝视，讨厌站在舞台上供人观赏，讨厌躲在阴影角落里的议论声。

“欣雅和陈枫真的好般配呀……”

“郎才女貌，青梅竹马。能不配吗。”

“呜呜呜，陈枫是我的……”

“欣雅也太高冷了，这么板着脸，我的陈枫哥哥会伤心的。”

“陈枫这小子好有福气，能和欣雅走这么近。”

“…………”

他走到我身前站定，习惯性伸手拿下我肩上的挎包，一如既往，但彼此心里都清楚，如今终究是有些不一样了。

并肩走在校园里，我们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都在刻意回避着最近发生的某些事情。

我知道的，他不说不问都是在照顾我的情绪。可每每见他欲言又止，不自然的神情，我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人心底藏着的很多东西，是难以启齿的。

我希望他能够理解我，支持我。可这样好像又太过自私。

在这微妙的气氛中，通往高三二班的走廊上，陈枫忽的急刹车。落了半步的我，险些撞他肩上。

他回身，低头直勾勾看着我，眼睛里有细密血丝，应该昨晚睡得不是很好。

“欣雅，你真的是掉进泳池里的吗？”

看他一脸严肃审问的样子，我不由皱眉。

看样子，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早已想好对策的我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

“嗯。不小心掉进去的。”说完，我跨步越过了他，向教室走去。

虽然我们是青梅竹马，但也不是无话不谈的。我和他之间隔了一道天堑，只可惜他看不到。

从本质上来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只是同样可悲而已。

我本以为事情会在这样的“冷暴力”中结束，缺不曾想还未走出多远，陈枫就冲过来，把我整个人按在了墙上。

他好似变了一个人，发了疯。右手搭在我肩上，下意识捏紧，生怕我跑了似的。

“之前……我们约好要一起上大学的。还……算数吗？”他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如此说。

现在上课铃还没响，走廊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大胆的举动很快引来了旁人的围观。

他再次把我放在聚光灯下炙烤。

“陈大少和欣大美女干嘛呢这是。”

人群中突兀的传来调侃声，是同班的李杰瑞，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

陈枫没有理会他，依旧盯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

可此时，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不喜欢说谎，也不想骗他。能够用来回应他的，唯有沉默。

“老师来了。”

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嗓子，人群顿时做鸟兽散，而陈枫也不得不放开禁锢着我的手，走向教室。

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心底的不甘与落寞。此时的他，就好似一只被抛弃的小兽，独自流落在荒野中。

可那又如何呢？

如今的我，早已自身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