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杨玄的后宅很大,大到足以让他的每一房妻妾,都有一间单独的小院,并且配上足够的丫鬟婆子。

同时也很小。

小到将白沅的院子放在了最偏远的角落,隔着几条过道和高墙,就是天河门刑堂和禁卫堂的所在。周围冷冷清清的,往日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和她的地位很相称。

今日白沅回来得有些迟了,当她走到自家院子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然而,院子没有人,门口的两盏灯笼被风吹灭了一只,剩下的一只,也在也风中摇曳着,投射出明灭不定的昏沉灯光。

院子里面更是一片黑灯瞎火,配上周遭的寂静荒凉,有种阴瘆瘆的感觉。

原本应该守在院中的丫鬟和婆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约是她今日半天都未曾在家,而晚上天河门里要举行庆功大宴,两人耐不住性子,也出去寻人耍了?

对此,白沅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两个下人是天河门给她配的,她一向也不怎么去管,都是随她们来去。

开始的小半年还算守规矩,到了后来,偷懒翘班,几乎可以说是再寻常不过。

所以,她也习惯了。

修行到如今的境界,白沅自是有着夜视之能,眼前的黑暗算不得什么。

推开房门,白沅点起了一盏烛火,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两张中午特意多买了的馕饼,就这么坐在桌前,就着清水,缓缓嚼着。

权当是今晚的晚饭了——她也没指望那丫鬟会记得给她端晚饭来。

带着些体温的面饼被细细地嚼碎,然后吞入腹中。感受着空虚的胃脘渐渐被食物充满,白沅走入了内室,双腿盘坐在榻上,五心朝天,缓缓闭上了眼睛。

哗啦啦的海潮之声,渐渐在耳边响起。

漆黑的夜空之下,四周广阔无际,一片汪洋。

层层的潮水漫起,一重连着一重,一重压过一重,无数碎玉乱雪激荡,最终卷起滔天的波涛。

这,便是她的内景之象。

以白家家传的《碧波镇海诀》为根基,修行而成。

然而,白沅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这片汹涌滔天的海潮之上。

她的心意于海面上横扫而过,略过那滔天海潮,落入了一处看着并不怎么起眼的礁石岛屿。

这儿,才是她的道基所在。

白沅看着那处于波涛之中半隐半现的岛屿,心中情不自禁的泛起几丝苦笑。

所谓内观图景,铸就道基,外感天地,接引元气;内外相合,阴阳共济;而后,便可寻求踏入先天之契机,开启真正的大道之门。

前世的时候,自系统离开之后,自己一直错把那滔天浪潮当作是她的道基,每日里苦苦修行,然而内景却始终难得圆满。离着先天明明只差了那么一步,却怎么着也触摸不到,最终心思走差,入了歧途——反倒是后来入了魔,借着外力相助,方才发觉了其中的谬误之处。

所谓“碧波镇海诀”,关键之处在于“镇”,自家反而在那儿拼命推波助澜,自然只能南辕北辙。

然而,到了那时,却已经迟了。为了踏出那一步,自家的双手上早已沾染了洗不净的鲜血,无数孽债缠身,再也无法回头。

前世最为鼎盛的时候,这一处礁岛之上,崖岸高耸,城池如岳,每一块青砖,每一个角落都浸透着深厚的魔气,堪称铜墙铁壁,将崖下滚滚血涛死死地压住。

而四面城墙之上,各有一门巨炮守卫,其上分刻铭文:诛、戮、陷、绝。

其形制机理,乃是源自被六天鬼狱曾经花费了百余年方才诛灭的异族所铸的“太渊诛魔炮”,号称全胜时期一击能令魔君身死道消的征战杀器。

彼时彼刻,魔城之中,下接万顷血海作为后援供应,上连幽沉魔意锁定敌手,一炮轰出,经由秘法转化出所谓诛仙戮神无双剑意,杀得天下佛道宗门血流成河,端得是凶威滔天,恶名昭彰。

当然,那只是当年。

如今那低矮礁石之上,不过只有一座小小的城垒罢了。

高不过丈余,四面女墙亦只垒了一半,四门巨炮更是连影子都没看见——整座城池顶了天算是个微缩的半成品。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此城终究是此世的她细心打磨所成。法度严谨完备,立意高深精妙,虽然尚未完工,但通体已然泛起了如水清光。除了那“太渊诛魔炮”因为能量来源需要由魔化道重新修正之外,其他的只需要后续慢慢添砖加瓦就可,无需太过烦恼。

所以,如今的她,所谓的修行,也就是慢慢搬砖而已——这个她倒是相当的熟悉。

从前前世开始算起,她已经整整搬了三世的砖了。堪称先天打灰圣体,这一点体力活儿,根本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修行不计时辰,不知过了多久,白沅缓缓睁眼,吐出一口浊气,看着眼前那片黑暗,默然无语。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被夜风从敞开的窗户中送了进来。

白沅微微侧头,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道道璀璨的烟火直冲云霄,将半个夜空映照得五颜六色。

甚至,倘若仔细去听,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嬉闹欢庆的喧嚣之声。

这事情白沅倒是知道:她前几日听那丫鬟和婆子闲聊时候说起过,天河门此趟以堂中元老胡峰为主将,二夫人钱樱为副,领着帮中三千精锐西进,打得摩罗教一败涂地,兵锋直抵西极之境。由此一来,不仅彻底收复了神州故土,同时还狠狠震慑了一番周边的宵小。

因此举办庆功之宴,同时论功行赏。

府里自然一派张灯结彩,极为热闹,不仅各房主子亲眷都要参加,丫鬟小厮们也纷纷寻机会凑过去,期望能获得些赏赐。

不过,这和她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一段曲子晃晃悠悠地随风飘了过来。

“好似那笼中之鸟有翅难展,

好似那离山猛虎形只影单,

好似那南来鸿雁失群飞散,

好似那浅水游龙被困沙滩……”

啧……这折《北天门》的戏是哪个点的?虽然唱得不错,算是讲征战沙场的名篇,最后的结局也还算不错,可这一段听着也着实太悲凉了些,和那庆功的气氛,可完全不怎么合拍啊。

白沅正暗自腹诽,忽地,似乎发觉了什么,眸子之中微微闪动,飘然下了床,走到了外间。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

哒哒——

声音很有节奏,也很有礼貌。

白沅上前打开了门。

极为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身着紫色锦衣华服,年约二十四五的妙龄少妇正站在门口。

一头的秀发盘着,看着极为华贵庄重,和院中略有些荒凉的景象,看着很不协调。

少妇的一双秀眉微微蹙着,面上似有不渝之色。

“大夫人。”

白沅和她对视了片刻,清澈的眸子之中微光闪过,然后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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