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轲轲接下来会直接去找到政府,宣传自己的仁政,或者开始考公之类的,但是轲轲回来以后,竟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和母亲学起了怎么经营小卖部。

我就在旁边这样看着,母亲和轲轲说说笑笑,轲轲很快就学会了点货、看店这些技能,之后还要去学习如何和供货方打交道。她看起来多么的像一个就生在这个家里的普通女孩。

之后,别的技能她都学会了,老客、邻居还有供货的人都知道了母亲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远房亲戚。

为什么是远房亲戚呢?我猜母亲已经知道了我向她告白的事,如果对外宣称是兄妹的话,未来正式结婚就不好办了。

她们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有了轲轲帮忙以后,母亲就可以白天睡大觉了。她慵懒地在一张扎好的吊床上躺着,悠哉悠哉。我终于忍不住问:“师傅,你怎么不说妈妈昼寝了呢?”

“权变,权变懂不懂?”轲轲白了我一眼。

好好好,权变权变,什么都能权变。

为了帮助轲轲推行仁政,成为圣人,我特意买了一本《孟子》认真研读。轲轲说她看了下现代人的注解,觉得都是胡说八道,而朱熹的《孟子集注》,她更是说误人子弟,所以她叫我买没有注解的版本。但是我觉得,朱熹名气那么大,朱注统治了古代几百年,怎么能不参考朱注呢?所以我特意买的是《四书章句集注》。轲轲为此在我的饭里撒了好多胡椒粉。

我现在很不服气,于是我拿出了《四书章句集注》,把里面提到了“权变”的那一章指了出来。

语出《孟子·离娄上》,按照我的习惯,我还是喜欢标数字。《孟子》共 七篇,每篇分上下,所以严格意义上讲是十四篇,《离娄上》就是第七篇,而这句话是这一篇的第十七章,那么就把它标注为,《孟子》7.17。

这一章讲的是淳于髡对孟子的发难。

淳于髡,是齐国稷下先生之一,《史记》的《孟子荀卿列传》和《滑稽列传》对他都有记载。《滑稽列传》的“滑稽”并不是搞笑、小丑、伶人的意思,而是指善于言辞。譬如齐威王有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故事,就是淳于髡先去拿大鸟去比喻不勤于政务的齐威王。

这个故事还被用在楚庄王身上,一般大家对楚庄王的版本更熟悉一些,毕竟他是春秋五霸。

淳于髡在《史记》中表现都是很好的,可是到了《孟子》中,却真的有些滑稽。

他问“男女授受不亲”,有这个礼吗?孟子说有。没错,“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就出自这里。于是淳于髡就接着问,那假如你嫂嫂掉进了河里,你会伸手去救吗?

孟子说,嫂嫂掉进河里不救,那就是豺狼。男女授受不亲,是礼。而嫂嫂掉进河里去救,就是“权”了。

我今天非要好好聊聊这个权变,于是我指着这一段,说道:“权变权变,你就知道说权变,那你看看你自己当年的这个对话。明明按照礼法,男女授受不亲,嫂嫂掉进河里怎么还能救呢?”

轲轲冷笑一声,对我不予理会。

我继续说道:“哟,学会管家了,了不起了是吧?还推行仁政呢,你连我都没法说服,你还去找别人推行仁政?你是想当家庭主妇吧?”

“这个道理我当年没跟你说吗?嗯?”

“你明明知道我忘记了!”

“……”轲轲的气势一下子蔫了下来,“好吧。”

她这一蔫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只是想用激将法而已,结果没想到,轲轲的情绪控制能力竟然这么强,一旦意识到自己错了,马上就认服了。

但她马上又抬起了头,突然,她猛锤面前的柜台。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非人哉非人哉非人哉非人哉!豺狼豺狼豺狼豺狼!别跟我提那个家伙,一提他我就来气!

“礼是用来指导人的生活的,人都活不下去了,还讲礼,那不是迂腐吗?对吧?这才是迂腐吧?为什么后人都说我迂腐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男女授受不亲只适用于一般情况,嫂嫂掉进河里这是特殊情况,两种情况得区分开,这不就完了吗?这种问题也来问,脑子秀逗了吗?怎么?我只记下了一个‘权’字你就理解不了我的意思了?竟然拿我写的书来质疑我是吗?”

我知道我自己做的过分,但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杀一杀这个丫头的锐气。

再者说了,灵活变通这谁不知道?可是儒家不是就是强调礼的吗?如果这也能变通,那也能变通,那还是儒家吗?于是我继续说:

“道理我当然懂,但你不是儒家的吗?孔子什么时候讲权变了?你这是新造概念,这不是违背儒家的精神吗?”

轲轲冷冷一笑:“把你手里那本破书翻到《论语》子罕篇,看看第二十九条,把它大声念出来。”

我顿时大感不妙,翻书的时候都有些哆嗦。翻到了这一页,我大声地念了出来: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

“与什么?”

“权。”

“哼!”

原来孔子不但讲了“权”,而且还把“权”放到了最高的境界。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一起学习的,不一定能和他一起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能够和他一起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他不一定能够坚持得住。他能够坚持得住,但不一定会权变。

权变,一般人还学不来。

所以孟子在这里不是自己随意发挥,相反,他是得了孔子真传的。

我受到其他人的影响,一直也以为儒家很死板,可是这一看,儒家哪里死板了?

轲轲满嘴都是权变权变。是啊,既要讲原则,又要灵活运用,这不是辩证法吗?儒家明明这么有智慧,为什么后人要把它骂成那个样子呢?

如此说来,轲轲这不是刁蛮,当她说权变的时候,竟然是在教诲儒学的最高层次之一!

天啊,不愧是孟老夫子啊。

我看轲轲的眼神不一样起来。

轲轲神气地看了我一眼,我哑口无言,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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