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讲往事,楚无疾十分乐意,就当做是帮干娘继续恢复记忆了。

而宁仙芝也十分乐意听,其实单就内容上来说,楚无疾讲的全是琐碎事,无波无澜,没有妖精奇事发生,甚至光是母子二人摘荷叶来遮雨就能说半天。

宁仙芝发现自己喜欢听的,并非是这些内容,而是楚无疾在陈述这些回忆时的神情、情绪,无忧自得乐悠悠。

车轱辘声成了楚无疾的伴奏,他讲了许久,忽而叹道:

“......有时,我有感觉到娘的心中藏着什么事,一个人出神的望天,看着看着就像是把自己弄累了,疲惫的叹气,就像我刚刚那样叹气。

娘,你还记得是什么原因吗?”

宁仙芝犯难,这种问题哪里晓得,回答“忘记了”应该能敷衍过去。

只是,她心血来潮之下,宁仙芝想说一说她自己的叹息所想。

“具体原因不太确定,但是我有点印象,可能是为朋友的事情而发愁。”

“朋友的事?能说说吗?”

楚无疾有点好奇,自己的事情都不记得几件,反而想起了朋友的忧愁事。

“是一位在常年世外隐居生活的朋友,年轻时......对出尘世外的领域着迷,花了很多心血去琢磨那些玄妙的经文,但是时间长了又心生迷茫。”

“迷茫什么?被难题拦住了?”

楚无疾认真盯着她,那一丝不苟的神情,让宁仙芝都担心自己一不留神说错信息,露馅了。

“无疾,你还记得运河镇见到的那些仙家弟子吗?他们为了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还有神奇的法术,时常得冥想推衍,潜心闭关很久,眼睛一闭就是几年、十几年的光阴......

从修行中得到的百千年寿元,绝大部分都花在闭关上,你问仙人们的百年光阴经历了什么,仙人们说在洞府里闭关。

哪天修行不顺,寿元耗尽都没有新的突破,这一世就这么过去了,回首一想,除了斩妖就是闭关,到底图的是什么?”

楚无疾不敢说自己懂了,但大概应该理解了干娘的表达,道:

“娘的这个朋友,感觉自己踏上那仙家路后,不知不觉就变得好像棺材里的一具有灵智的僵尸,定期开棺出来透透气,然后又盖回去,几十年都没有动静那种?”

宁仙芝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真的是想打他的脑瓜,竟然说得这么难听!

什么定期出来透气的僵尸......

但勉强也算他楚无疾听明白了,有用心去听母亲讲的话。

这也是宁仙芝喜欢听楚无疾讲往事的原因,那种无忧无虑,不需要考虑任何迷茫的自在心境,是她所怀念的。

曾经初入神霄宗的山门时,她也有过这样的心境,但不知为何就找不回来了。

玄妙智慧的功法、心得、领悟......再难触动她宁仙芝的内心,她感觉自己修行到现在,就是为了比命长而已。

同门道友就是担心她的这种心境,一不小心可能就化作心障,走火入魔了,这才推荐了个徒弟给她,好歹先把心得法门传下来。

“娘就是想到这位老朋友的状况,这才叹气连连。无疾,为何你对那些普通的琐碎事都那么开心?”

楚无疾想了想,这怕不是理论脱离实践太久了,他翻译了一下:

“在洞府里闭关太久了吧,人生在天地之间,天地有昼夜、四季之变,仙人也沾了个‘人’字,太久没见过日升月落、草木枯荣,会心情消沉的,多出门走走,与人聊聊天,累了就停下来。

至于我为何那么开心,我过去每天都在与娘游山玩水,你又不苛求我考取功名利禄,走到哪里算哪里,我需要担忧什么?”

宁仙芝听完楚无疾的话,出神的看着车窗外的天空,若有所思。

过去,她一直觉得要沉下心来钻研无上玄法,那就要减少牵绊,鸡毛蒜皮的烦心琐碎多了,连看闲书都未必能静下心来。

不能被破事缠身、扰心,这就是“身净”。

宁仙芝当年从师长那里听说了此理,觉得很对,那她做得再极致一点,全心思去领悟无上玄法,不沾任何无关的事......

现在看来是这一环节出问题了,“净”得太彻底也不行。

似乎是该停下来歇息了,先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过一段时间再来回顾自身的迷茫。

结束思考,宁仙芝的目光落到楚无疾和云清莹身上。

这趟下山确实值得。

云清莹本身的资质极佳,性情省心,若不是要来看她,自己恐怕也碰不到楚无疾,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福气。

不过这楚无疾也是让她宁仙芝费神不少,幸好一切顺利,要是没把他顺利拐上山,怕不是要气出心结了!

*

黄昏落下,夜幕当空,

夜里不适合赶路,正好停下来,让马儿歇一歇。

附近有一条小河,楚无疾果断进入钓鱼模式,打算弄几条烤鱼。

干娘很丰润,但是干粮是真的干,不怎么好吃,还得弄几条烤鱼。

只是这临时制作的简陋鱼竿,半天没见鱼儿咬钩的动静。

一脸淡漠的云清莹,手里的干粮饼子比她的白皙脸蛋还要大,默不作声的小口啃着。

她从楚无疾旁边路过,几条肥美的鱼儿相继跳出水面,冷不丁就搁浅在少女的脚边。

云清莹有点疑惑,她不知道楚无疾在这里钓了半天,是在钓个什么玩意。

楚无疾有点尴尬,姑且抱拳行礼:

“佩服,看不出来,云姑娘在钓鱼上也有如此心得,不用动手就把鱼钓上来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云清莹一听见“输”,脑子就像是触发了关键字,她退了几步回到楚无疾旁边,道:

“这是你的鱼。”

“......?”

楚无疾有种被羞辱的感觉,他转头与少女对视,但是这姑娘有点面瘫,瓷丽脸蛋上的一副精致五官,很难见到表情变化,不知道她的所想。

云清莹见到楚无疾不理解的样子,解释道:

“我没用鱼竿就把鱼钓到了,不合钓鱼的规矩,对你不公平,鱼让给你了。”

“¿”

这姑娘该不会是想弥补他,偿还比武时的占便宜吧?

云清莹或许是好心的言语,但是听在楚无疾耳中,却是愈发霸凌的羞辱!

“你怎么不说话......你有鱼竿,这是你的钓鱼利器,迟早能钓到鱼的,但是我没有,不能为了公平,我每次路过就要你把鱼竿收起来。”

楚无疾记得这好像是自己对她说过的话?

他的心情无比沉重,“云姑娘,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的。”

云清莹把干粮饼子放在半空中,任它悬浮,她弯下腰肢,展现出玲珑优美的身段曲线,嫩白的双手捧起一条最大的鱼,把它挂在楚无疾的鱼竿上。

“你钓到的,你赢了,我认输。”

“......”

楚无疾确认了,这冷冰冰的姑娘确实是友好的,但又没有那么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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