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疾回到家中时，干娘正坐在院子里乘凉。

秋季凉爽，但白天时而还是炎热，仿佛夏季尚未离去，入夜后的晚风才真正有点秋季的感觉。

楚无疾歉意的说道：

“娘，我回来晚了，今天出城去还小白虎了，小家伙的母亲果然来找它了，好大一头！”

宁仙芝笑着摇了摇头，轻松道：

“我听街上的人都在说城郊的大白虎，自然猜到你肯定会因此事而耽误时间，现在也没有多晚，天上的星辰都还没出来。”

“靖安王府邀请我们去吃饭，一同过去吧，不然我现在生火做饭，会弄得太晚。”

“无疾，你借小白虎之事，顺势把离开王府的打算也说出来了？”

楚无疾有点诧异，自己都没说呢，干娘怎么就猜到了，不过正好跟她说说今日在郊外发生的事。

楚无疾扶着美妇上马，前往靖安王府的路上，他便把归还小白虎，收养几只狐狸，还有遇到了云清莹她们母女的遭遇，简要提了提。

宁仙芝有些意外，她是没有想到，自己去云家没有找到的云清莹，楚无疾反而在山上碰到了。

未来楚无疾和云清莹到了山上，见面的机会只多不少，现在可以当做是提前认识了。

看来这两个小家伙，缘分还是挺足的。

被她宁仙芝一同看中了且不说，还稀里糊涂的凑在了同一场比武的决赛之上，现在私下还能偶遇碰面。

好事！

宁仙芝忽而又想起了当时比武结束后，云清莹脸上的不悦与纠结，顿时又产生了担忧，问道：

“无疾，你与那姑娘可有摩擦？没闹出不愉快吧？”

马蹄轻快，不紧不慢的徐行着。

楚无疾的手自然的扶搂在干娘的纤细腰肢上，那腰肢可称得上是细柔蛇腰，触之柔弱无骨，最细处不堪一握，楚无疾的手掌摊开，两根手指能同时触及她的腰际两侧。

他确认干娘在自己怀里坐舒服了，这才回道：

“没有，娘是担心我输给了女子，心有不忿吗？不会的，那姑娘倒是想与我重新较量，她觉得自己占便宜，借助灵气来舞弊了。”

宁仙芝松了一口气，她好奇的侧过脸庞，看了楚无疾一眼，问道：

“你怎么如此阔达？不怕别人笑话你输给了女子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站在比武台上，不求名气，不争意气，我最初是带着进入国库的目标而去的，能让我伤心的，估计也就是这个了。”

“能这样想就好，但就算没有达成目的，娘也不希望你伤心。”

“兜兜转转，我最后不还是拿到了黑玉回魂丹嘛！”

宁仙芝浅笑，不再说话。

她感觉自己隐约摸清楚了，这孩子的淡然性子是怎么一回事了，估计是跟随着蛇妖在山林里生活了太久所致。

他从小就没有什么“通过比武、切磋来证明自身”的名气观念，他与山林野兽切磋，目标清晰，就只有狩猎食物，换取生活资源。

山中从来就没有观众来喝彩，所以他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他只是在做自己计划要做的事。

山中猛兽，无论雄雌，它们的獠牙利爪都是危险致命，所以他眼中的对手没有男女之分，男女一样打，只用实力来说话。

这样的心态下，才不会执拗于什么“我竟然输给了女子”的论调。

宁仙芝忽而庆幸：“得亏当时你的对手是云清莹，换个女子来，怕不是要被你打死。”

“那不至于，顶多打飞出比武台。不过能上去比武的都是习武女子，不能小觑，要全力以赴。”

“娘是怕你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到时院子外都是骂的，吵得我心烦耳噪！”

“不慌，我可以把吵闹者打个半残，强迫他们在我们家的药铺开药方，这样我们在离开京城前，正好清仓卖完柜子里的药！”

“......”

宁仙芝被他这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只听说过打折卖药的，没听说过把客人打成骨折，再把自己的药兜售出去的。

*

来到靖安王府，穿堂的秋风，把内堂那边的饭菜香气，吹到了大门处。

楚无疾闻得都饿了。

靖安王妃与小公主听到楚无疾来的动静，亲自出来相迎。

雍容华美的王妃瞧见了那对母子骑马时的亲近状态，心中有了几分安心安慰。

靖安王妃在白虎山君离开后，虽然主动提出了收楚无疾为义子，但是她在回到王府中坐下，脑海中想起出城骑马时的窘迫，心中仍旧会有不妥的自责。

总觉得自己作为妇道人家，那样的亲近有违操守规矩，现在见到楚无疾和他的干娘是这般骑马过来，靖安王妃总算有了个出口。

她在心中暗道：

“倒是我胡思乱想得太多了，这不就是很正常的骑马扶着吗，同辈之间才有男女之防的说法，我现在也是这孩子的长辈了，白夫人都不介意，我一个人纠结什么？”

楚无疾抱着干娘，步伐沉稳的下马，他对靖安王妃说道：

“让王妃和瑶儿公主久等了。”

温瑶儿一过来，便挽着宁仙芝的胳膊，她气呼呼的对楚无疾强调道：

“没有外人，不许喊公主了！”

靖安王妃则带路道：

“到里面坐下吃饭再聊~！”

内堂当中，那窝狐狸也在一旁吃饭，温瑶儿给狐狸安排了一盘子肉，不清楚它们吃不吃米饭，姑且还是添了一小勺。

估计是先前的遭遇所致，盘子原本是放在明亮的地方，但它们却慢慢推到角落才吃，偶尔听见饭桌上的碗筷碰击声，会小心翼翼的朝楚无疾他们看一眼。

哪怕知道这是不会害自己的人，但依然有种惊恐不安。

楚无疾等人暂时没有办法，只能自己聊自己的，尽量不去关注旁边的狐狸，这些小动物不被注视的时候，反而会安心自在得多。

饭桌上，菜肴丰盛。

靖安王妃没有遮遮掩掩，把收楚无疾为义子的事情，告知给宁仙芝知晓，也说明了原因。

宁仙芝没有反对，她只是不想让这蛇妖的身躯，无端多了许多关系，故而不认瑶儿为干女儿。

但是楚无疾认靖安王妃为义母，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更何况王府又不打算借这种关系限制他，只是想留一道缘分。

这就更加没有干涉的必要了。

宁仙芝笑着打趣道：“看不出来，无疾这孩子竟然这么抢手~”

靖安王妃心虚不已，她知道白夫人的意思是谦辞，说楚无疾幸得厚爱了，但是某种意义上，白夫人还真的是无心说中了事实。

楚无疾确实抢手，温皇后先前就说过想收他为义子，只是让她靖安王妃给拦了下来。

心虚之后，靖安王妃更多还是惋惜，没法把楚无疾留在府中，终究是得离开。

“白夫人，你打算何时动身出发？”

“就在这几日。”

宁仙芝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免得她们会有时间上的紧迫感，这容易影响吃饭的氛围。

吃着吃着就沉重起来了。

温瑶儿给宁仙芝夹菜，讨好道：“白姨妈，你们这么快就要走的话，这几天就在王府里住下呗......”

靖安王妃跟着道：“是啊，如果你们不打算卖了那间药铺，王府可以帮忙定期修缮，清扫灰尘。”

宁仙芝没有回应，把选择权交给了楚无疾，楚无疾想了想，姑且还是接受下这份好意，反正就几天而已。

......

吃过饭后，温瑶儿准备拉着楚无疾，一同去给狐狸搭小窝。

温瑶儿看了眼盘子，打算判断一下狐狸们的饮食喜好，剩得多的食物，之后就不准备了。

不过，两只小狐狸都吃饱了，肚子滚圆，跟个小罐罐似的，母狐狸却吃得辛苦，一点点的拿嘴巴磨着肉食。

温瑶儿疑惑，再细看几眼，这才发现母狐狸吃得慢，是因为牙齿都被拔光了。

莫说是犬牙了，就连边上的小牙都没剩下一颗。

当时白虎山君有提过一嘴此事，但是大家都被山君的身形唬住了，忽略了一些信息。

温瑶儿看着觉得可怜，又不知怎么办，只能眼圈红红的看着大狐狸。

楚无疾直接上手，把盘子里的肉块给撕成小块，他的手劲虽大，但不乱撕一气，好的肉段就多费点心思，撕成肥瘦相间的。

他抱起母狐狸，一边喂，一边往外走，对小姑娘道：

“走吧，到庭院里寻一处地方搭窝。”

这些动物都有领地意识，好在王府的园林足够大，哪怕已经有了很多的猫猫住民，依然能给狐狸一家找到单独的地方。

狐狸这种生灵，长得确实是十分漂亮媚人的，弯弯的双眼天然有着一圈眼线，嘴筒子尖俏，宛若瓜子脸的美人，母狐狸的脸颊还染了尘土，却能让人感觉到优雅。

这还不是个例，楚无疾早年在山中见过的许多生灵中，就狐狸最能给人这种感觉。

不过，这母狐狸的眼眸灵动，但是灵智上可比不了白虎山君，难以用言语交流。

楚无疾等人说话，母狐狸未必听得懂，只能大致猜测意思。

温瑶儿与这窝狐狸介绍了王府的规矩，不能打架，不能半夜扰民，便便要定点。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但是这些规矩都不复杂，应该能理解。

“楚哥哥，狐狸妈妈的牙齿为何会被拔掉呢，好疼的感觉......”

楚无疾说道：

“离火国应该没有白狐栖息，多半是别人抓来买来，等着养大了做成皮草，但是这一窝侥幸逃出来了。”

从之前白虎山君的话来推测，小白虎一开始就是被它们这家闯入者所吸引，想要捕猎，但是追着追着把自己跟丢了

估计是母狐狸折返回去，带着白虎山君来寻崽子，白虎山君才帮这窝狐狸说了句话，看看瑶儿愿不愿意收养。

楚无疾不好评价那些制作皮草的猎户，他自己就没少吃山林里的猛兽，哪有脸去抨击别人。

山中的丛林规矩，无非就是大的吃小的，自己活着才是重中之重。

他就在集市里，听人对骂反驳过：

野兽吃得小动物，人吃不得？家禽可饲养成粮食商品，野狐不可饲？

楚无疾说不清这些道理，只是有时亲眼见到这些小家伙的惨状，还是会动恻隐之心。

宁仙芝站在旁边，见到楚无疾沉默，似在皱眉苦思，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听说种地的农民有个俗成的规矩，路人饥渴头暑，从旁边的田地里摘个瓜，这不算偷。”

“是有这个说法。”

楚无疾点了点头，又好奇的看着干娘，不明白她怎么忽然说这个。

“那有一家懒汉，自己不种地，专门偷别人的瓜去市集上卖。有人去责备他，懒汉却反驳，路人可摘，我摘就成偷了，这是歧视与偏见......怎么办？”

帮母狐狸擦拭毛发的小公主，本能的觉得不对，却不知如何反驳，嘀咕道：

“白姨妈，那该怎么回应呢？”

宁仙芝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温声解释道：

“这懒汉是把贪图享受，混淆成了生存所需。不过这些道理是没法跟懒汉说清楚的，自己心中知道就好，不必争执。

哪怕上升到诸国争霸相斗的层面，道理讲得再好，武力才是根基。”

楚无疾感觉干娘这番话的意思，似乎在告诉他，别为了各种辩论的对错而纠结，遵循心中的判断就行，剩下的用拳头来说话。

话题不知不觉跑偏。

狐狸小窝搭好了，楚无疾去认房间了。

宁仙芝还逗留在庭院里，温瑶儿跑了一天也累了，趴在妇人的大腿上睡着了。

静婉端庄的美妇散发着出尘的气息，她的指尖泛起玄妙的光点，轻轻指向母狐狸，随后问道：

“小狐狸，你的身上为何残留有那些献祭法术的气息？”

献祭法术不代表邪恶法术，拿瓜果供奉先祖之灵，其实也属于献祭行为，只是百姓发挥不出法力效果。

但很多时候，用出献祭法术的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必要警惕一下。

母狐狸竟然能开口言语了，她的耳朵都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陈述道：

【女仙，我族本是山中野狐，东海一座城中的大人想赠予妻妾狐裘过冬，便有商会花大价钱，请了上千个猎户，抓尽了我族来圈养。】

【那位大人的妻妾又说，不愿别的女子今年也能穿上新的狐裘，商会便挑出皮毛成色最好的一只狐狸，剩下的打算全烧死，不给别的狐皮流入市面的机会。】

【一位姐妹不知如何习得了法术，见许多族人已经烧死，顺势用了献祭法术，想要请先祖来庇护。】

【后续如何，我不得而知，我侥幸带着孩子逃出了火海，一路逃到了白虎山君的地盘，又被她的孩子追逐......】

宁仙芝见这母狐狸没有撒谎，便没有追究下去，只是沾了同伴的法术气息而已。

不过，这一窝小狐狸的经历，听上去就像是能牵引出什么大麻烦，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了楚无疾这孩子的身边......

又是猫灵，又是小白虎，又是一窝有故事的狐狸，

他却说自己之前就没见过山精鬼魅之类的东西。

该不会是白素锦帮他把这些事情，全都给挡下来了，没让它们出现在楚无疾的视野当中吧？

这孩子是什么命格，这么能招事......

可惜看命格这种东西，得趁孩子小的时候才行，所以民间就有抓周的说法，这一时期看得最为清晰。

错过了抓周，那就得等这个孩子打通自身气腑灵脉，这样才能重新看清命格气象，就如云家的云清莹。

......哎，当时白虎山君出现时，过去问一问好了，白虎拥有与生俱来的特殊天赋，应该能看清楚。

宁仙芝没再多想，轻声叹息，对那母狐狸说道：

“不管你族人的事情结束了没有，你在这座王府里待着，就安心静养，不可给主人家招惹是非。

想要复仇，那就自己修行，吐纳日月之辉，时机到了就悄悄离去。不想复仇，那就安分过日子，陪这小姑娘开心。”

她已经给这母狐狸施了法术，牙齿会慢慢长出来，但之后想再次说话，就得母狐狸自己去修行了。

*

夜深了，温瑶儿被楚无疾抱回房间歇息。

靖安王妃对宁仙芝道：“刚刚光顾着帮无疾挑房间了，现在又有点晚，我来拿主意，先帮白夫人安排个房间，明天再看看别的房间？”

宁仙芝摇头：“不用麻烦，我与无疾同住一屋就行，已经习惯了。”

靖安王妃的美眸闪过一抹惊讶，她姑且神情自若的回道：

“原来如此，那白夫人早点歇息，明天清晨再与你谈天闲聊。”

分别之后，靖安王妃回到自己的闺房里，颇为纳闷。

“无疾这么大，两人还住在一起，不太妥吧？瑶儿两岁起就一个人睡了。”

“可是听说白夫人早年带着无疾四处游历，住过破庙，睡过荒坟，确实没法分房休息。”

靖安王妃想着想着，顿时觉得是自己狭隘了，竟然拿这些繁文缛节的规矩来思量楚无疾！

“那孩子之前就说适应不了王府规矩，拒绝过招揽，我不能以己度人，害得他在此住个几天，都住得浑身不自在！”

“白夫人是干娘，我也是无疾的干娘，那......一同午睡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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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5000字，今天就这一章。

青蛇小姨准备主场，得再理一理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