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京哲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努力的想要跟这些贵公子们打成一片,迫切的想要展示自己“大俗就是大雅”的非凡气质。甚至,对于踏青这种只有清闲富贵的人才会干的破事儿,竟然也尽量表现出了“十分享受”和“颇有经验”的假象。
或许自己的人性也是扭曲的吧。
可怎样的人性,才算是正常的呢?
看着护城河碧波荡漾的水面,张京哲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想了一阵儿,什么答案也没想出来。于是,张京哲悟了:一个粗鄙的堂倌儿而已,就不该去想这般复杂的问题。
“京哲,你觉得我这句诗如何?”沈贺问张京哲。
张京哲懵了。
他知道沈贺刚才即兴赋了一首诗,只是诗的内容,他刚才走神了,根本就没去听。当然,听了也听不懂。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京哲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好,自愧不如。”
黄杰笑道:“沈兄的诗才,着实了得。”说罢,又看向张京哲,“京哲也来一首吧。”
张京哲哪里会作诗啊,念诗都费劲。于是,当场拒绝,“不了,不会。”
“京哲何必过谦。”沈贺笑道:“又没有外人。”
“就是,来一首吧,莫要扫了兴致。”黄杰跟着起哄。
张京哲感觉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情急之下,他四下里张望。“唔,好像是阴天了,不会下雨吧?咱们回吧。”说话间,刚巧起了风。
沈贺也看了看天,感受着凉风扑面,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哈哈,雨中信步,或许也是一种享受。”
“却是未曾试过。”黄杰说道。
张京哲忍不住想翻白眼。
贵公子就是贵公子啊,连雨都没淋过。想来这边一下雨,那边便有家中下人匆匆送来油纸伞了吧。
越是跟二人接触,张京哲越是想疏远。
不是一路人,硬凑一起,着实别扭。
真后悔啊,自己就不该来这里踏什么青。
他还是喜欢闲暇时候跟听风楼里的堂倌儿们一起胡诌八扯。做什么诗?哪里有唱一首花香楼里传出来的小调儿来的有趣。大热天儿的,一个个穿的齐齐整整,难道比光着膀子更舒坦凉爽吗?
“嘶,我说,二位……”黄杰忽然看向不远处的河边,瞅着正在说话的徐十三和沈辞,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听闻,十三可是从来不近女色的。”
沈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边的状况,他强笑一声,说道:“黄贤弟想多了吧。”
说话间,天色愈发阴沉了下来。
天际,有雷声滚滚。
三人一起抬头看着天。
豆大的雨滴很快就砸了下来。
夏天的雨,真是说来就来。
“马车里避一避啊。”张京哲说道。
“哈哈哈!”沈贺却是大笑,向着雨水张开了双臂,“让这无根之水洗一洗身上污浊,大概也是极好的。”
黄杰跟着笑道:“沈兄言之有理。”竟也不慌张,仰着头任凭雨水砸在脸上。
张京哲可没心情跟这俩贵公子一起发疯。
万一着凉了,还得花钱抓药。
他也不理二人,快步跑向马车,然后一头扎了进去。刚坐下不大会儿,马车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徐十三和沈辞先后上来。
看到张京哲,两人眼中都闪过了一抹嫌弃。
一个是跟张京哲有一尿之仇,一个是把张京哲当成了小偷和流氓。
张京哲在听风楼里,为了几个赏钱是习惯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但此时此刻,不在听风楼中,又不可能挣什么赏钱,他当然也没兴趣跟两个明显讨厌自己的人套近乎。不过,碍于沈辞当初帮过自己,对自己的厌恶也只是误会,张京哲还是客气的说道:“来的时候好好的,突然就下雨了。”
沈辞闻言看向张京哲,张京哲却没好意思盯着她看,而是看向了一旁。
“你刚问我名字由来。”徐十三没有接张京哲的话茬,他看着沈辞,笑道:“我名字的由来,与我哥不同,并非因为排行十三,而是因为我出生那年,我徐家在武林世家中排名第十三位。”
沈辞道:“我对武林中事不了解,这武林世家的排名,会变动吗?”
“一般不会。”徐十三说道:“那一年,原本排名第十的一个世家,被圣上满门抄斩了。”
沈辞神色一变,想起了史料中记载的那件当时轰动天下的大案。“你说的可是何家?”
“是的。”徐十三道:“何家破坏皇陵,乃谋逆之罪,罪无可恕……”
一旁,张京哲见二人直接把自己当成了空气,顿时觉得十分尴尬。若非此时外面已经大雨瓢泼,他是真想出去,免得在这里“碍人眼”。不过,转念一想,张京哲觉得自己不能出去。
如果自己出去的话,留徐十三和沈辞“孤男寡女”的待在马车里,万一有什么事儿发生了,还不要把白月光给气死了?届时,徐十三肯定要倒霉——那个变态的嗜杀的黑灵,若是得知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给睡了,肯定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虽然徐十三莫名其妙的有些敌视自己,但总也不能置人于死地不是?
可他们俩聊得火热,自己在这干坐着,也实在是尴尬。张京哲干脆靠着马车一角,抱着胳膊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忽又想起了白月光教自己的养气功法。之前一直总是忘记修炼,此时闲着也是闲着,又十分无聊,便练一练吧。
起初的修炼倒也简单,无非就是练习吐纳之法而已。
张京哲一开始十分不习惯,总是忘了换气的时机。待渐渐的掌握了换气的时机,又总感觉不知道是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坚持吐纳了大约一刻钟,忽而感觉有点儿眩晕之感。恍恍惚惚的,好似有点儿不稳当似的。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却又十分明显。不知道是因为修炼的方式错了?还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好在此时沈贺与黄杰终于玩儿够了,一个个的犹如落汤鸡一般,大咧咧的在马车的舆、轼之间坐下。沈贺抓起缰绳和马鞭,笑道:“三位坐好了,咱们回程了。”
沈贺旁边的另一侧,黄杰拧了一把衣服下摆,道:“这下好了,待回了家,定要被爹娘狠狠训斥一番了。”
“哈哈,不怕,且先回我家,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衣物。”沈贺笑了一声,又回头,撩开帘子,对张京哲说道:“京哲也回不要回听风楼了,去我家坐坐吧。”
张京哲听到沈贺的话,摇头道:“不了,总是耽误了差事,不合适。”
沈贺没有继续坚持,还送了张京哲至听风楼。
雨下的太大了,大街上冷清,听风楼里也没什么人。堂倌儿们最喜欢这样的光景,不需要忙碌,还少不了工钱。大刘儿跟几个堂倌儿说着自己要去京城发展的志向,“苟富贵,无相忘”的承诺,说了好几遍。也不知道是怕人不信自己“无相忘”还是不信自己“苟富贵”。
张京哲没有心情跟着瞎扯,他发现那种轻微的眩晕之感竟然一直都在,即便是坐下休息了许久,也没有消失。他琢磨着很可能是修炼的问题,待回了家,必须问问白月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硬撑着身子又忙活到晚上,大雨依然下个不停。
张京哲以为自己只能冒雨回家了,可来到一楼门口,正欲往外走,却看到了举着雨伞站在雨中的白月光。
在听风楼内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张京哲走到了白月光身边,站在雨伞下。白月光挽住了张京哲的手臂,与张京哲一起回家。
听风楼的门口,大刘儿等人眼巴巴的看着二人背影。有人说道:“那女子……好漂亮啊。是张京哲的姐妹吗?”
“没听说他有什么姐妹啊。”
“总不能是媳妇吧?”
“不可能,他就没媳妇。再说了,有这么漂亮的媳妇,他早就领过来炫耀了吧?”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被一声刺耳的雷声淹没。
暴雨如帘,遮住了这漆黑的世界。
雨中,张京哲感受着白月光的体温,微微蹙眉,说道:“我有些头晕,不知道是不是修炼的缘故。”
白月光转脸看向张京哲,狐疑道:“不会的,我教你那养气功法,并不会有头晕的症状。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这倒是也有可能。”张京哲苦笑道:“今晚就别折腾我了吧。”
“噢。”白月光答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快。
作为夫君,不能满足妻子,张京哲不免生出一分愧疚心思。稍稍迟疑,看四下无人,他抬起手臂,搂住了白月光的肩膀,也接过了白月光手中的雨伞。
“今日里在马车上,徐十三跟沈辞聊了些什么?”白月光问。
张京哲讪道:“你看到了?”
“嗯。”
“聊了些何家被满门抄斩的话题。”张京哲说罢,又问道:“你想对徐十三不利吗?”
“在考虑该怎么做。”白月光沉吟道。
“看样子,对付腾冲的办法行不通了。”
“是啊。”白月光回道:“武林中人,比较不好对付。”顿了一下,又叹气道:“今日若非有他碍事,在马车上的时候,我便可以让沈辞动性,然后直接对你主动下手了。”
“真要这么简单粗暴的办事情吗?”说罢,张京哲又补充道:“不仅粗暴,还很粗糙。若真是马车上只有我们俩,事后,她定然会怀疑她自己忽然动性是因为我阴了她。”
“怀疑去吧。又如何?她不会有证据的。”白月光哼笑道:“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毫无实证的前提下,纵然是怀疑你,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张京哲一时无语。
沉默了半路,白月光又道:“徐十三比较棘手,或可先不去管他。嗯……他日沈贺再找夫君,如今日这般场景,我会想办法把闲杂人等都支开。届时,嘿嘿嘿……夫君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静待鱼水之欢就好。”
张京哲发现,白月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这种兴奋,让张京哲很不能理解。该是怎样严重的扭曲心理,才会在谈到自己的夫君跟别的女子欢好的时候,会特别兴奋呢?
又想起了《人性的扭曲》中介绍的各种变态心理。
张京哲觉得,或许白月光的变态,非只一种。
“说起来,徐十三为何会在云城逗留?”白月光眉头微蹙,一脸的疑惑。
“他父亲和黄杰的父亲是故交。”张京哲说道:“习武遇到瓶颈,来云城散心。”
白月光看了看张京哲,道:“他自己说的?”
“他不爱搭理我。”张京哲苦笑道:“是黄杰说的。”
白月光眯了一下眼睛,咬着牙邪笑,“有趣。”
“什么?”
“徐家人……”白月光笑了,想了想,蹲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徐家人可不会有什么散心的雅兴。哼。”神色渐冷,也愈发凝重。白月光意识到了一种可能:莫非徐家也得到了消息,知道了沈家的那样东西?不应该啊,徐家要那东西,应该没用啊。
白月光心思重重的沉默下来,一路无话,回了王牌坊村。
是夜,白月光换上夜行衣悄然进城。
竟然又一次遇到了徐十三。
简单的交手数招之后,二人离开了沈府。
雨夜的大街上,白月光跟徐十三一起站在雨中对峙。
白月光粗着嗓子说道:“守株待兔?”
“是。”徐十三问道:“你可知杀死我哥的凶手是谁?”
“知道。”
“是谁?!”
“你先告诉我你来云城的目的。”
“习武遇到瓶颈,来散心。”
“哼。”白月光冷然一笑,“你以为我会信吗?”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徐十三说道:“你多次夜探沈家,又是所为何来?”
“也许跟你的目的相同。”
“呵,想套我话?”
“你这是承认并非来散心了?”
徐十三哑然。
他闷哼一声,道:“你若当真知道是谁杀了我哥,告诉我。徐十三,包括整个徐家,定然感念你的恩情,也必有重谢。”口中说着,心中却在思忖:“此女子到底是谁?一直粗着嗓子说话,应该是担心被自己听出来是谁。所以……是相识之人?这身段儿,看着并不觉得眼熟……会是谁呢?”
白月光心念动了动,说道:“你每日守在沈府兰苑,难不成对那沈辞有什么想法?”说罢,取笑道:“想娶易女?恐你徐家长辈不会容忍吧。”
徐十三对沈辞并无想法,所以一脸波澜不惊。“此事就不劳姑娘操心了。”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杀死哥哥徐九的黑灵到底是谁。稍稍沉吟,又道:“告诉我凶手是谁。你欲对沈家如何,我可袖手旁观。”
白月光的眼睛眯了一下,“听你这般说辞……看来,你接近沈辞,是另有多图啊。啧啧啧,堂堂徐家男儿,竟然也这般行事的?我记得,徐九可一直都是光明正大的做派,你当真是他弟弟吗?”末了,又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不像嘛。”
徐十三闻言,登时红了脸,手中的剑,紧攥了一下。
“真想知道凶手……过几日吧。”白月光决定哄骗一下徐十三,“过几日,我会去黄府找你。”说罢,转身离开。看她前行的方向,竟是沈府。
徐十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他与沈家,并无过深的交情,没必要充当沈府的护卫。更何况,刚刚说了要“袖手旁观”,以换取凶手的信息。此时立刻就反悔的话,也太丢人了。
只是……
这女子屡次进入兰苑……
难不成真的跟自己的目的相同,是为了寻找那样东西?
却也无妨。
自己是答应了帮黄县令寻找那东西,但若是那东西被旁人拿了去,好像也与自己并无干系。再者,与官府打交道,总是没什么好处的。何家就是血淋淋的教训。不管兰苑中到底有什么,若是被这蒙面女子拿了去,自己也可省心了。
不过……
听黄县令说,沈辞并非表面上那般易相与。
这蒙面女子若是不知深浅的贸然出手,怕是要倒霉的。
且静观其变吧。
让徐十三万万没想到的是,只是自己这一念之差,导致发生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情。
是夜,沈家家主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