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扯东扯西的,我不管其他部队的人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是光明正大来这里的。而你们生活在神皇的土地上,神皇将光元氏任命为大将军,这就意味着当代家主便是神皇的代理人,你们若是忤逆了我们,便是忤逆了神皇,必遭天诛,”

“是……是……”

村长木偶似的点着头,顺民的角色演得很好。为首的武士找不到发作的理由,接着说:

“我们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有南蛮人在你们村中行使不利于神皇的妖法,为万世开明,特派遣我们征蛮军前来你村进行捉拿。你们这些村民若是识相,应该主动向我们上报南蛮人的踪迹,倘若属实,我们自有重赏,若有隐瞒,可别怪我们拿你们试刀,”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南蛮人是什么意思?”

一个年纪尚轻的菲林少年竖起尾巴,不安地问道,身旁的阿纳缇男子挠着柔软的耳朵,不耐烦地解释道:

“还能是什么意思,这群武士老爷可看不惯外国人了,所以才叫他们南蛮人。都几十年了还是这个样子,他们想带走牧首大人,那可么没这么简单,看老子不跟你拼了,”

“等等!……”

入江穿过村民的人群走到武士面前,盯着头盔阴影下的眼睛说:

“……你们是什么人?我是征蛮军第三机动师团的技术二尉入江由菜,如果你们真的是征蛮军就请报上你们的番号和军衔,”

被入江这么一抢白,跟在他身后的武士显然动摇了,但背着旗帜的武士却岿然不动,他走上前,将刀往入江面前一横,说:

“你就是他们说的‘同僚’吗?抱歉,我们是直接执行来自光元本家的机密任务,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是吗?那你们有参谋本部的令牌吗?就是机密任务用的那种,”

“啧……我们只是中队的先遣队,正式的命令令牌在中队本部那里,这么说你满意了吗?那接下来就轮到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背旗武士很自然地将话柄转为主动,殊不知入江已经确信,她面前的这些人都是冒牌货,参谋本部早就不用令牌这种古旧的信物了,他们却没有直接否认。这样一来,压根没必要回答对这人的问题,现在只需要把这件事告诉乌部……

“各位亲爱的弟兄姊妹,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呢?……”

入江还没想好,他们要找的人便主动来到了这里,周边的村民登时让出了一条路。银发男子披着往常一样的宽大黑袍,胸前的圣徽擦得锃亮,头顶的光环在暮色中也不见黯淡。他向武士摊开手,以此表达自己的善意。

“……入江女士,您也在这里,真是巧合。您和您的同僚在聊些什么呢?”

“不!这些人不是……”

她还想为自己争辩些什么,那武士却推开了她,对戈特弗雷叫嚷起来。

“你……这样子一看就不是神皇的子民,你就是在这里施行妖法的南蛮人吧,”

牧首浅浅地笑着,语气与布道时没有区别。

“如果在你看来为这些被抛弃的弟兄姊妹拭去病痛是‘妖法’的话,那么没错,我就是你要找的异乡人,”

眼前这一幕有什么很奇怪,入江觉得自己不能再困于思考了,喊了出来。

“牧首!这几个人不是我们征蛮军的人!你不要被骗了啊!”

戈特弗雷浅浅地一笑,用唇语说道:

……我知道……

这话搅乱了入江的思路,以至于她根本没听清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村民们仿佛沸腾了起来,围着武士高声叫喊着,背着旗的队长拔出了武士刀,挥舞着让村民们后退,眼看着就要演变为流血冲突,但牧首压低了武士的刀。他对村民们说了些什么,有些年老的村民流下了泪水,他却仍然微笑着点头,入江只听到他最后说了句:

“主是不会抛弃你们的。如果祂未卸去我的职责,我自然会回到你们身边;如果祂认为我已不适合做你们的牧首,那便不必等待,你们已有资格,自己踏上救赎的道路吧,”

留下了这句话,戈特弗雷就跟着武士们走了,那步子轻松地像是在后院散步一般。

“既然这是牧首大人的意思,那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为他的归来而祈祷了,”

村民们也没再追,他们齐齐地为他祈祷了起来,祈祷着这位为他们带来一时安宁的男人能够平安归来。

入江没看到最后,她知道自己若再不走开,只会成为发泄愤怒的靶子。

* * * * *

……吾血无远弗届……

……话说回来,人们确实总是以血脉来分辨互相之间的远近亲疏。即便是怎么理念相左的人,一旦有一个共同的先祖,便无条件地冠上人了亲人的名号,事情也就变得复杂了……

……远一点也是这样,住在同一个村子,同一个郡县,同一个国家,或是有着相同的疾病,相同的肤色,相同的尾巴,人们就仿佛因此多了一重纽带。但既然人们可以用这种方法制造“亲人”,自然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制造“敌人”……

……但是人与人之间真正坚韧的,是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羽兽、鳞兽、瘤兽、驮兽,甚至强大如居住于北方、深渊的邪魔,也不能掠夺的东西。那是理念,是思想,是对未来的愿景与宏图,是描绘于心中的地图与路标。这是人类的荣耀,这更应当是人类间的纽带……

……抱歉,可能有些难以理解吧。不过虽然说了这么多,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群体,即便有,也过于脆弱,简直就像荒漠中的水仙……

……但是,正因真正的同志之谊是那般美好,其模仿品在我看来便是何等丑恶恐怖……

* * * * *

鸫照的手拍了拍面前的小土包,这让他想起了父亲的坟墓。尽管他讲过那么多关于大海的故事,他的尸体却还是只能埋进土里。

没有人告诉鸫照他留下了什么遗言,若有的话,大概还是让儿子去找寻故乡吧。他只知道村里的人草草埋了他,入土的还有所有他活过的痕迹。若非鸫照是个活人,恐怕他也会被埋进土里吧。

“好,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少年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样下来一共八个,安娜拜托自己的事情也算完成了。有事情做的感觉很好,就像在父亲去世之后,他疯了似的沿着山上的小道跑了下去,直到太阳下了山,周遭响起诡异的嘶吼声,他也一直跑着,尝试着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竟过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什么也没有改变,回去时没有人训斥他,就仿佛这件事没发生过似的。

但是,现在做的事情,他们不可能熟视无睹。而能替他说话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牧首被带走了,鸫照没有目睹,也只是听说了大概,但他能感觉到村里的氛围自那一天便微妙了起来,村民与来客之间便画出了一道鸿沟,这种事谁都看得出来,谁都知道为什么,但仍有愚者敲打着坚固的高墙。那位圆耳朵的医生仍在奔走,她背着过大的挎包,一个个敲着紧闭的门。它们没有为她而开,取而代之的是如铁石般回声。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施舍,你们赶紧走吧,”

“你们把牧首大人抢走了!你这个武士的走狗!”

“要不是因为你……啊!啊啊啊啊!……我的背好痛!好痛!求求你们……放过我,我还不想死啊,”

在那扇门前,她终于忍不住了,用乌萨斯的力量撞开了那扇门。一个男人躺在草铺上,他脸上淌满了汗,青筋暴起的手攥着草梗。安娜记得他,他的肾脏已经与源石高度融合,前几天他是自己走着去义诊的,这足以称得上医学奇迹,现在虚弱的他才称得上“正常”。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米香,一个少女端着一碗稀粥从后屋走了出来,她一看到安娜,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粥也摔在了地上。躺在床上的男子艰难地睁开眼,仿佛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对少女说:

“小舞……别管我了,快走……快走呀!……反正我已经要死的人了……但只要你……”

那女孩却下定了决心,她的耳朵竖了起来,拦在了安娜和男子之间,近乎尖叫般对安娜喊道:

“你们别把爹爹带走!我还年轻,还可以给你们做很多事……但是,但是……求求你们,放我爹爹一条生路吧,他已经够了,已经给你们挖了足够多的矿了……就算他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这样子也应该足够偿还他的罪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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