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屋子的正中央燃烧着一团淡黄色的火焰,它悬浮在半空中,发出温和的光热。在火焰的下方倒扣着一个比手掌略大的碗型装置,装置的一侧嵌着两排按钮与一个小屏幕,另一侧装着六个闪烁着靛蓝色光亮的指示灯,上方是一个银色的圆盘。圆盘的中央伸出一根手指般粗细的连接柱与装置相接,而在连接部分以外的地方,土色刻线构成的法阵爬满了其全部的空间。这个圆盘正不断旋转着,空气从法阵的侧面被吸入,与连接柱中的以太微粒混合,化为阵阵以太波浪推向远方,将无孔不入的白雾抵挡在屋外。
达利亚从他圆圆的脑袋上扣下头盔和面罩,一屁股坐在火焰旁,正对着碗型装置的按钮和屏幕,一边烤着自己的手一边说话:“啊,待在房子里可真爽。看看这火,又热又亮又方便,还不会把整个房子给点了,睡在这房子里可比在外面跟一群雾蜉斗智斗勇强多了。天气那么冷,我面罩里面都结霜了,想要呼一口气都难,差点没把我闷死。你想稍微扯一下这块布,那群蜉蝣跟疯了一样想要冲到你的肺里,比毒气还吓人啊......”
“唉?”
达利亚又将他的屁股往火焰的方向挪了挪。
“你们怎么不说话呀?”
“有什么...好说的,”含糊的说话声从火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传出。希利从他的睡袋中掏出一条毯子,盖在自己的脸上,“我只想早点结束这个委托,去陪我的...”
“去陪你的露娜。”达利亚怪笑着打断了希利的话,“以前活蹦乱跳得像只猴,现在倒是被拴上了一条绳。”
“如果你嫉妒我...你可以直说...没必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毕竟大家都知道,有些胖子——连哈兰达锡区的少女都能把他追得连滚带爬。”
“你懂什么?我躲着她是因为那是个人妖,懂吗?有喉结的!等我们回到哈兰达,我带你去看!”达利亚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响了起来。
“哦?哦——。”闷闷的声音从毯子下传来。
达利亚觉得自己额头上的血管正在以一种异样的节律跳动着,泵动着自己翻涌的气血。他盯着自己的拳头,思考着要不要给角落里躺着的那个家伙一点教训。
“睡觉。”队长亚斯摩尔从达利亚身后站起身来,插断了两人的斗嘴。他用一道雾影包裹住房间中央的火焰,让来自图扎约恩位面穹顶的微弱光芒从窗外流进室内,使灰白色再次成为了房间的主色调。
“我和伯斯利守前四个小时,达利亚和希利守后四个小时。”
“唉——”达利亚拖着长长的叹气声,把自己的身子塞进了睡袋。
······
哈兰达位面的左光元素含量是0.82,这意味着在锡区的小道旁闪烁着的真知光球会比其它位面的光球更加暗淡。不过这对于达利亚来说正和他的心意,毕竟他来锡区钻巷子的目的是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寻求一丝欢乐,可不是“在常明之光的指引下追寻真理”。
他眯起眼镜,仔细观察着巷子中的每一处角落。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一位依偎着墙站立的红裙女子。常明之光在上方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映出女子轻薄衣裙下若隐若现的诱人身体与敷在脸上的厚厚**。
这是一个典型的“锡区女人”,美丽、放荡,用自己的身体换取自己生活的资本。不过如今的她与自己的青春已渐行渐远,即使用浓妆掩盖了自己衰老的痕迹,也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卖出与年轻时相近的价钱。随着自己在院子里的地位逐渐走低,她只能从缀满宝石的房间中离开,来到昏暗的街上,寻找每一个愿意光顾自己的客户。
女人发现达利亚正看着自己,她作出一抹微笑,用手轻轻地拉起自己的裙子示意。
看见女人的动作,达利亚感到很快乐。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钱票,边摇着这两张票子边向女人走去。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达利亚得以看清昏暗光芒下女人的容颜。他看见女人暗波流转的眼眸,看见女人如绽放的玫瑰般艳丽的唇,看见唇后的小嘴正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
他听见了。
“法洛——拉——罗沙尼阿”
这是一种悠长而沙哑的男人的声音。这种声音不属于哈兰达锡区里身穿轻纱的女人,只属于坎拉狄茫茫大漠中身穿白袍的祭司。
他听懂了——有人在呼唤他。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丝僵硬,又有一丝寒冷。
······
他睁开眼,一把抓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又做噩梦了?”
一张扎满胡茬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队长?吓死我了!”达利亚深吸了两口气,一只手抓住睡袋的外延,想把睡袋从自己身上脱下来,“轮到我守着了是吗?”
“没有。但你既然醒了,就陪我到外面抽支烟吧。”
不等达利亚回答,队长便从他身边站起来,戴上面罩走进了屋外的白雾之中。寒冷从门外涌进室内,冲散了属于金色火焰的淡淡温暖。达利亚难受地抖了抖脸上的赘肉,跟着队长跑了出去。
在屋外不远处,胖子不情不愿地坐在篝火一旁,苦着脸问道:“队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外面怪冷的。”
“抽烟。”
亚斯摩尔从自己的口袋里一根一根地捡出六条血紫色的小树枝。每一根树枝上鼓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瘤体,坚硬顺滑的树枝表皮在这里软化成了脆弱的纱状纤维,无力地覆盖着瘤体的表面。
伴随着一道魔纹在白雾中闪过,队长从双指间变出一支尖头镊子,小心翼翼地戳破瘤体,从中扯出一条松软的絮状物。他把絮状物摆在篝火旁,静待火焰的温度将其慢慢融化。
一阵异香很快弥漫在两人身旁的白雾中,即使是以图扎约恩军团标准规制的面罩也无法将其阻隔在外。带有月季与鸢尾气息的异香缓缓沉入达利亚的肺中,恍惚间将他的精神拉入了花神的苗圃,让他躁动疲惫的心灵重回轻松安宁。
“呼——”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到:“队长,我自己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处理吧。我们是一个有着自由神殿背景的半正规化队伍,虽然我们队伍里没有自由神殿的人,但如果我们队伍真得参活进坎拉狄的事,还是会被当地人抵制的。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不好意思,除非我觉得...大家帮不上忙。”
“希利结婚了,露娜不希望他再冒险,”队长将话题拉到了看似无关的方向,“拉丹洛的女儿工作了,他不再需要为了女儿出生入死;莱尼丝恋爱了,对象是金区的青年才俊;伯斯利买房了,屋子在主位面;图伦旧病复发了,天气一冷就浑身痛;凯特也变成老阿姨了,现在每天都要花好久去修饰自己的皱纹......”
达利亚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迷雾中那张若隐若现的胡茬脸,在那黑色的鬓角中第一次发现了些许白丝。
“我也老了,”队长顿了顿,“队伍在这次任务结束后也会解散,而唯一让我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所以到时候,我和凯特想以私人身份和你一起去一趟坎拉狄...你知道,自从你12岁来到锡区,我就看着你长大。你母亲生前一直希望你能从坎拉狄和锡区的泥潭中挣脱出来,而我想帮你一把,可以吗?”
达利亚苦笑了一下,嘟囔着:“叔,您都把我妈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那你得跟我介绍介绍坎拉狄了啊。比如,那边的天气情况怎么样呀?毕竟我年纪大了,老骨头还得好好做好防......”
亚斯摩尔刚刚轻松起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望向屋子的方向。
右手在口袋旁轻轻划过,一组昂贵的仪式材料被洒布到空中。“以太唤剑”。在仪式材料的间隙之间,两道魔纹相交成型,在半空中织成一个灰蓝相间的圆柱。
他伸手握向圆柱的尾端,灰色与蓝色的魔纹随之自下而上逐渐溃散,一柄仿佛由霜色水晶铸成的半透明长剑出从队长的手中“生长”而出。
“怎么了?”达利亚差点没岔过气来。
“蜉蝣在向房子的方向涌动,就像...除雾仪停止工作了一样。”队长的声音变得异常沉重。
两人来到门外不远处,凝视着在灰白色穹顶之光笼罩下不断翻涌的白雾。“琥珀之火也熄灭了,”亚斯摩尔闭上双眼,驱动着自己的精神力从屏障之中涌出并笼罩周遭的一切,“少了两个人,小心一些。”
达利亚和队长一前一后钻进屋子,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莱尼丝。”亚斯摩尔叫出了队伍中辅助元素法师的名字。
“队长?”慌乱中夹杂着惊喜的声音从屋子中央里响起。
“准备扩息术。”
“是,”莱尼丝的声音镇定下来。
须臾,队长来到房屋中央。一个魔纹发球正静静地悬浮在莱尼丝身旁,其上的记号闪烁着淡蓝色的荧光,衬出内部在元素合作用下缓缓凝固的大气。队长两手虚拢向发球,一个厚以太外壳迅速在法球外部形成,将法球完全包裹。
“听我指令”
“三”
“二”
“一”
“扩息”
随着亚斯摩尔话音落下,淡蓝色发球骤然膨胀,将以太外壳越撑越大,越撑越薄。伴着清风拂过,膨胀的以太外壳被推向了整间屋子。在亚斯摩尔的控制下,它绕过地上的一个个人影,将翻涌着的白色迷雾暂时排到屋外。
咳嗽声慢慢停止,屋内的视野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亚斯摩尔环顾四周,发现多数人正手忙脚乱地戴上面罩,少数人则愣愣地看着房屋中央的空地。
除雾仪不见了。
消失的不仅有除雾仪,还有两位朝夕相处的队友。
“伯斯利和凯特去哪了?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在察觉失踪者的身份后,亚斯摩尔的声音变得冷若冰霜,他双眼紧闭,忍着脑部的剧痛不断扩大精神力的探测范围,却一无所获。
“在二分钟前,门被打开了,寒风从那里冲了进来,他们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出去的。白雾也是那个时候涌进来的。”希利裹着比其他人更厚的衣服站在远离门的角落里,轻声说道。
“凯特...伯斯利...”达利亚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大家准备好搜索-战斗均衡型的材料和装备,十分钟后我们出去找一找他们。我们以探索时的分组,按照我在大家智能手表上画的路线从北向南进行搜索。如果发现了什么线索,就来这里回报给我和凯...莱尼丝。莱尼丝呆在这里,由希利接任她的组长职位。”亚斯摩尔瞟了达利亚一眼,边画图边下达着指令。
十分钟后,随着以太屏障逐渐消散于空气中,装备齐全的队员们鱼贯而出,走入漫天的白雾之中。亚斯摩尔站在屋子中央,从口袋中摸出一只烟,将其点燃塞到自己嘴里,默默注视着门外的世界。白雾越过门窗,与亚斯摩尔面前升起的烟雾缠绕在一起,逐渐覆盖了他的视线。
白雾里,希利拖着步子走在达利亚身前,盯着手表上的路线在白雾里带着四人小组前行。突然,达利亚蹭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
“你说,伯斯利和凯特大姐头到底怎么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