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没能演完这场人偶剧。魔法使们涌了上去,这股洪流将民兵们压在了脚下。
但我没有。
我没有冲上去,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周围的人挤着,一动不动。
之后我知道了为何我在罪民区找不到爱丽丝。她并非逃脱了民兵的追捕,而是被带去了人间之里——利用她操控人偶的技巧,给村民们表演一场由他们“精心编织”的有关罪恶的魔法使的人偶剧。
后来我读了那本《堂·吉诃德》,爱丽丝没说完的那句话是:
可是到头来,他的邪法也敌不过我这把剑的锋芒。
三
以劳动获取价值。白日的劳苦,如果是为了夜晚能够像往常一样——哪怕只有一点,投入魔法的世界,那就好像是值得的。但其实这两者间并没有因果关系。
有人提议说,聚在一起容易遭人怀疑。于是我有了新的身份,我从魔法书上寻找难题——或是自己想出的,然后将这些难题分别转达给其他魔法使,他们又会传递给其他的……我们好像暗地里形成了某种组织,却不是密谋如何逃脱,而是交流魔法上的难题。此后,我在黄沙地上,偶尔会看见一些奇特的符文。民兵门惊疑地打量这些东西,百思不得其解,尔后将怒火发泄在魔法使身上,严刑拷打。但他们很快发现,这次不一样了。魔法使们不再畏惧疼痛,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冷漠地注视着他们。这时,有人想起了流传在村子里的一句话:
魔力消失了,但魔法并没有。他们终究是会回来的。
东侧入口,阿求与小铃偶尔会来送些食物,还有书,但不再是魔法书了。想来她们也明白这可能造成的后果。除了她们,这些天我还见到了两个特殊的访客,第一个人——是我早就觉得她会来,但又觉得她不会来,甚至我也不想让她来的人。你想来也猜得到,就是我的好友博丽巫女。
“我没有选择。”
在木桩之外,博丽灵梦淡淡地说,她的样子不再像从前与我相处时,那般慵懒、仿佛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陈述事实。
“这一切终究是要发生的。”
她只说了这两句话,便离开了。其实我没有对她产生什么恨意,如若“身为好友,却在此刻对我不管不顾”这样的想法,我只感觉有些可笑。她身为博丽巫女,自然有自己的职责需完成,早在与她相识不久我就明白了。只是,我以为我既然已经离开了人间之里,那么至少可以避免反目成仇的局面——没想到,却发生了一场这样的灾变。
第二个特殊的访客,是圣白莲。准确的说,她并不是访客,我来到入口处时,她已经盘腿坐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闭着眼——我犹记得,这做法名为“结跏趺坐”。只在感知我到来时,睁开眼,合掌向我一揖,就再闭上了。一直都是如此。有时命莲寺的妖怪会来看她,却从来可以讲过劝说之类的话,他们大多是沉默不语地,同样在她身旁盘坐而下,过了一段时间,便离开了。渐渐的,就没妖怪再来。村民有时会给她带来了馒头与水,她却从来只取一块吃、一口饮。
我知晓白莲是位普度众生的高僧,她修建了命莲寺,教化了不少妖怪;有人将逝去的爱人葬在寺后的墓地,她日夜为其诵经……但除了这些传闻,其实我对她没多少了解,说到底是我对“佛”这一词有所抵触,讨厌所谓“转生”的说法。总想着,圣白莲不过也是恐惧死亡,才修习的魔法,以“舍食”、“舍虫”抛弃了人类的身份,成为了妖怪。我难以认同她的世界,即便现在也无法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但至少我明白,以她的声望,再加上命莲寺众僧的保护,民兵是无法上门找她麻烦的,她完全可以闭而不出,保全自身。但她出现在了这里,仅此,我便觉得她值得崇敬。
然而,她们的到来对我的生活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一切照旧。魔法使们终于建完了第一座屋子——我也终于明白,所谓的造房,并不是为了给魔法使居住。只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永远无法想象那会是她。这么久过去了,再次见到帕秋莉时,她穿的仍旧是她那身宽大的魔法长袍,这次异变好似对她没有造成影响——不,当然是有的。她如今卸去了魔法使的身份,变成了主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她在一队民兵的护送下,走进了那座新建的屋子。我听见魔法使们开始议论,因为有人认出了她,尔后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她的身份:一个叛徒。
帕秋莉仍然喜欢待在屋子里,长久不出来。我时常路过这座屋子的门口、窗口,甚至期望从砖缝去窥探里面的样貌,尔后明白了:其实魔法使建筑工们的手艺比我想象的要好。没多久,我们每天有了新的活动——审判。每过一段时间,民兵就会带走一些魔法使,前去那座屋子。而没过多久,他们就会被放出来,当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时,被带走的人会露出疑惑的表情,尔后道,问话。问什么话?
“有没有读过扎尔德的《魔法使与仙人》?”一本小说。“上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刚刚。
“生过孩子吗。”没有。
有魔法使认为,帕秋莉使用了某种手段,掩盖了受审者真实的记忆。但无人能验证这一说法的真实性,而在那位魔法使在接受审判之后,他自己推翻了这一观点。
因为只有帕秋莉一人,审判的进度很慢。魔法使们对这一事抱有奇怪的态度,有些忌惮、但却渐渐不放在心上了。其实更让我们难以忍受的,是另一种活动:游行。民兵们指挥着我们排成一列长队——其实只靠我们自己,然后像驱赶奴隶一般,将我们赶入人间之里,密密麻麻地挤得好似一条长虫。我看到有村民抱着锄头,靠在门旁冷眼而视;也看到有人眼中露出同情,将头偏过,不愿去看;也看到有人仍然专注着自己的活计,不闻不顾,只在我们挡着他的客人时不耐地辱骂两声。我还看到有一个孩子,抬头又低下,手里拿着炭笔和纸,像在记录着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走出了队伍,向那个孩子伸出了手。但只是伸到一半,便被一把长枪砸落而下。巡视的卫兵恶狠狠地咒骂着我,扯着我的头发将我丢回队伍里。孩子被吓着了,手里的纸掉在地上——原来那是寺子屋的暑假作业,记录毛毛虫的生活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