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楚无疾延后了早餐的时间,并且弄得丰盛了些,相当于把早餐和午餐放到一起了。

吃过饭后,他这才出门去借马,继续去城西那边看看情况。

虽然这件案子捣鼓到现在,许多内情都明了清晰,连总教头那边的刁难态度都被孔大爷揭穿了,但楚无疾还是有不少热情。

属实是对这些怪东西见少了,图个稀罕!

来到衙门,借马之事有孔大爷照拂,很轻松就完成了。

孔大爷盘着自己的宝贝紫砂壶,纳闷道:

“你这小子,是不是缺根筋,明知这是尚梁正的恶意安排,你怎的还兴高采烈?”

楚无疾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态,他搬了些大道理来:

“随遇而安嘛,我若是愁眉苦脸,那梁教头知道了,岂不是更得意开心?我要是乐在其中,怡然自得,那难受的就是他。”

孔大爷丢给了他几两银子,笑骂道:

“真的是见鬼了,你这种性子可不像是血气方刚少年郎会说的,别自欺欺人到憋坏了,请你去勾栏窑子的!”

楚无疾诧异不已,这书吏老头的衣裳都是节俭打补丁,出手竟然如此阔绰。

两人才第二次见面呢,这衙役固然有油水,但也没这么大方的吧?

联想起孔大爷之前的话,楚无疾隐约猜到了理由,孔大爷这是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了。

从风光无限的“双剑魁首”,一下子沦为了衙门打杂的边缘分子,这种大起大落的人生,孔大爷估计花了很多年才走出阴霾。

刚刚他多半是以为楚无疾是强颜欢笑,悲伤心里藏。

“后生仔,你刚刚的豁达话,道理上是对的,只是心中那口气未必会接受......还是去勾栏寻欢吧,记得找个年长一些的,身段丰腴的,大.奶奶的姑娘才懂得心疼人!”

楚无疾听着孔大爷的话,又想吐槽,又觉得感动,他不作解释,姑且应道:

“行了,那我先走了。”

勾栏是肯定不会去的,哪有精怪鬼魅有意思?

傍晚回来还马时,拿这几两银子去买几坛花酒带给孔大爷得了。

*

靖安王府

靖安王是离火国的一介闲王,并无封地在手,但王侯就是王侯,这日子过得依然潇洒舒坦。

每年的王侯宴会当中,靖安王也不会被同阶层的人排挤轻视,甚至颇为敬重。

原因无他,当朝皇后温氏,她就是从靖安王府走出去的,这里是她的娘家,地位如何能不高?

提及离火国的朝中状况,那也是十分复杂的一件事。

先帝恭文帝在驾崩之前,把帝位传给了自己的太后母亲,太后就一直把持朝政到现在。

而靖安王府走出去的那位皇后,是先帝的正妻,按理来说,这先帝都沾个“先”字,肯定是已经噶了,温皇后都可以改为温太后。

可就是因为帝位没往后辈传,反而往上传给了太后母亲,温皇后的身份就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

若是有外乡人来到离火国,不了解这种情况,一听见温皇后这个称呼,还以为她是当朝女子皇帝的正妻。

没了丈夫,皇族的事务又不用自己来打理,温皇后平日里就把弟弟靖安王的闺女温瑶儿召进宫,聊天解闷。

温瑶儿,年芳十四岁,小丫头一只,乳名为“绣虎”,听着有点霸气。

这一日,皇后的女侍卫照常来接这位靖安王府的小公主进宫,但小公主却不想去。

温瑶儿嘟着小嘴,手里抱着一本《相猫经》,说道:

“可否转告姑姑,小瑶儿今儿不想到宫里,我昨日听说城西出了好玩的事,想去瞧瞧!”

女侍卫早就被皇后嘱咐过,若是小瑶儿想去别的地方溜达,可以由她来陪同,不必强求带小丫头进宫,毕竟仍是孩子心性。

温皇后到底是善解人意的妇人,连她都在宫中待得郁闷枯燥,又怎能强求小姑娘天天进宫?

女侍卫道:“瑶儿公主,可否告诉卑职,你想去哪里?卑职可以陪同护卫。”

“我想去城西的一户商人家,听说那边闹了猫灵,昨日有衙门捕快前去处理了,我还不曾见过猫灵,想对照着《相猫经》来看看是什么猫种。”

女侍卫点头,又疑惑道:

“瑶儿公主,你说这猫灵已经被处理了,还如何去看?”

可爱娇美的公主眼眸在放光,有点激动的说道:

“侍女说了,昨天半夜,猫灵又出现了,彻夜叫唤呢!”

这位小公主在抓周时,先是抓了一本书,后又从群书中抓中了《相猫经》,长大后的性子也正好喜欢寻各种猫咪看。

她的乳名“绣虎”,实际上就是大橘猫的一类品相名。

而今听说到不曾见过的猫儿,瑶儿公主会好奇,那就十分正常了。

女侍卫彻底理解了事由,又知晓这只小公主不喜声张,便乔装出行,假装富家千金的侍女。

一路来到了城西,街道路边,不乏昨日那“捕快捉妖”之事的讨论。

这个时代的消遣少,偶尔有什么趣闻出现,市井百姓能聊上好几天。

每每经过讨论得热烈的人群,坐在马上的温瑶儿就侧着身子,恨不得伸长了耳朵去听个仔细。

女侍卫都怕这位小公主摔下去,公主坐在前面,她坐在后面,时不时得伸手扶着。

“......那猫灵虽小,凶起来却诡异骇人,凭空一跃就消失了,突然出现在捕快的头顶,势要掀了他的天灵盖!”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那木刀捕快站稳了下盘,头不抬,目不转,神不变,信手擒妖,一下就捏死了猫灵!”

瑶儿公主听完了左边的路人,才直起身子,发现右边的路人也在聊,又歪着身子听右边的。

各方讲述的版本都差不多,但是耐不住小姑娘家的好奇,明知是一样的内容,就是忍不住去听听。

来到那户李姓商人的宅邸附近,街上人满为患。

因为李家的院墙内,时不时就响起猫叫声,连绵不绝,似乎是昨日那捕快捉妖,彻底激怒了猫灵。

女侍卫纠结着如何靠近过去,实在不行,可能得亮身份了。

不然慢慢挤过去的话,瑶儿公主可能会被挤碰着。

纠结之时,不知是谁喊了声“那捕快来了!”,人群顿时一空,都想看看这是怎么捉妖的。

温瑶儿也好奇地望过去。

李家宅的大门前,一位穿着练功劲装的青年骑马而来,不像捕快,更像是民间武夫,不过是丰神俊逸的年轻武夫,哪怕他的举止神情保持着沉稳,却能从剑眉下的眼瞳神采中,隐隐感受到一股雄姿勃发的气概。

他下马而行,一人一马,直观的解释了“人高马大”这词。

围观凑热闹的路人很多,可楚无疾站在那里却格外显眼,哪怕不刻意看他,视线都会不自觉移动到他身上。

女侍卫认出了这位“捕快”,道:“原来是武院的楚无疾,就说衙门哪有擅长捉妖的捕快。”

温瑶儿好奇不已:“雀姐姐,你认识他?是很有名的人?”

女侍卫摇头:“不认识,只是知道而已,上次剑冢斗剑,他把户部尚书的女婿余化龙给打惨了。”

小公主似有耳闻,好像听家中大人们聊过,但她不关心这些王侯子弟打架被打的事情。

她伸长了白皙的脖颈,努力朝大门内看过去,嘀咕道:

“这怎么来捉妖都是空手的,符水葫芦也没有带,又打算徒手擒捉吗?”

-

李家宅当中,

家丁们忙活着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搬家走人了。

楚无疾刚走进大门,那猫灵又呕哑嘲哳了一声,尖锐刺耳,外面的路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李良心倒是淡定,他从昨夜开始就听着这动静,有点麻木了。

见到昨天的捕快小哥过来,李良心无奈叹息道:

“大人,昨日你弄死了猫灵,那孽畜半夜就跑出来了,我们算是服了,搬家认输!

但还是谢过大人又来劳碌了一趟,希望大人能赏脸去酒楼吃顿午饭!”

楚无疾想起了干娘对鲁班术的介绍,道:

“若是不彻底处理此事,只怕有心之人会继续跟着李家骚扰,等到了新宅还是这副状况。”

李家人面露绝望:“啊?那可如何是好!”

楚无疾只说了一句“先让我转转”,而后尝试找到干娘提及的线索。

房梁上的异物,院内新挖的土坑痕迹。

才走了没几步,那猫灵果然又出现了,从旁边悄无声息的出现,凌空扑来,显然是记仇了。

楚无疾面不改色,又一次徒手抓住,丢在一旁,猫灵的身体出现被灼烧的痕迹。

讨论了大半天的街坊路人们,这回算是亲眼见到了,有的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那猫灵就被弄死了。

“不是,真这么轻松吗?我刚刚才反应过来那猫灵的出现呢!”

“昨夜这孽畜叫了一夜,吓人得很,死得竟然如此草率。”

温瑶儿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她还以为会有法术交锋的情形出现,茫然又迷糊的眨了眨眼,惊讶道:

“竟然跟百姓讲的一样,面无表情的,手一抓就结束了!”

楚无疾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次没有用桃木刀和符水了,那看来是我的触碰在烫这猫灵?”

但寻不到自身的特异之处,便不再关注,叫上家丁一起检查那些可疑的地方。

李家是富裕之家,但还没有到富豪的程度,家宅不算大,搜寻起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很快,有家丁从茅房旁边的新土包里,挖出了一个罐子。

刚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里面装着一只母猫尸体,母猫开膛破肚,腹中有几只小猫尸体,看着还未发育完全。

看样子这就是那些猫灵的尸骸本体。

先前那些小猫灵在李家宅内乱窜,多半是想寻找母亲。

罐子里还有一张黄纸,这是鲁班术中的“冤有头债有主”咒,必须写明缘由、双方当事人,方可生效。

干娘给他讲过常见的几个鲁班术,其中就有提到这个。

楚无疾没有遮掩,直接念出了上面的内容,道:

“......民女李首尔,被同村黑心商人李良心吞吃差价回扣,血本无归,特请祖师爷鲁班惩罚奸人,为民女出恶气!”

李良心的脸气得通红,瞪目斥道:“果真是那泼妇,害得我家这么多天都鸡犬不宁!还在这里血口喷人!”

-

衙门重视政绩,听说这破案子能告破了,立马派遣捕快过来处理。

等到有编制的真捕快出场,他们竟然还把城外李家村的李首尔给捉过来了。

李首尔这中年妇人,体态走形臃肿,面相上有点满脸横肉的意思,哪怕是哭起来都看着让人反感皱眉。

她被押送过来后,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嗷嗷,竟是比那猫灵还刺耳:

“官商勾结,没天理啊!我花血本攒下的一大批蓝蚕丝布匹,还是借债攒下的,原本能卖个三百两,这李良心只是帮忙走个过场,就抽成拿走了五十两!

衙门不管黑心奸人,我只能让祖师爷帮忙取公道,现在衙门却来捉拿我了!”

外面的街坊原本还是凑热闹的心态,可怜李家的遭遇,这一下就脸色不对了。

百姓皆痛恨黑心商人,住在京城的百姓听着像是城里人,说白了还是底层,日子过得紧巴。

今天被多黑了几两银钱,明后几天就得馒头咸菜度日,从别处节俭回来,而且还没出说理,只能吃闷气。

要不是怕被牵连,他们都想骂出声。

女侍卫不愿小公主接触这些事,她准备驱马离开,但温瑶儿却摇头,她的小脸沮丧失落。

“雀姐姐,再等等,我想看完......那罐里的母猫连同肚子里的小猫,活生生被摔死,只为用作下咒,那怨气分明是朝向李首尔的......”

院落内,衙门的官差可不管这些,案卷上写的是猫灵作祟,扰民生乱,他们只管这个,无法定夺额外的经济纠纷。

捕快们被街坊用“你这狗官”的眼神看着,他们心中也不痛快,但是又什么办法呢?

王法不是他们写的。

这时,李良心黑着脸走进里屋,拿着一堆账簿走了出来,摔在地上。

上面记录的是各种商品的市场价行情,几乎是每十天记录一次变化,很是详细。

“我黑心?睁开你这泼妇的狗眼看看!”

“你为了抬高这一批蓝蚕丝布的价钱,借债把隔壁几条村织的布全买了,愣是拖延了一个月!但你可知道货物的行情变化之快?”

“卖布的商行早就从外地收足了货,根本没人买你的高价布!”

“在你做着抬价白日梦的一个月时间里,你这批货的行情从三百两,跌到了二百两!”

“我念在同村人的情分上,又想到你是借债囤的货,这才花费人情,让商行以原来的三百两价钱收购!我的人情才值五十两吗?!”

“你现在得了二百五十两,你起码能收回本钱!”

“不是我开口出人情,你连还债都还不上!因为还有外地人在抢着出手这类货,你二百两都不一定能卖出去,继续贱卖才有可能被人看中!”

“我贱卖了我的人情来帮你回本,到头来却被你下咒骚扰!”

“你这种泼妇就活该连累家人,被债主追债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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