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坠着,蒙蒙细雨是难以追寻的,只得看见月光里错杂得参差的雨脚,些许粉状雨滴飘过,栖止在少女那无可挑剔的面庞上。

月下,蓝墨清盘膝而坐,黑发镀着层欲露还羞的凄其月光,清而冷,淡而疏,恰如少女那不善表达的性子。

体内的修为如同潮汐,绵绵而涨。

已经习惯了后半夜的苦修。

黎明而起,深夜睡下。

平日里的绝大部分时间,少女练剑,修习,丝毫没有放松,也丝毫不敢放松。

这一切连平常弟子都难以忍受的枯燥、苦楚,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秦冷。

她刻意地自己变得很强,乃至严苛。

强到胜过内门弟子,强过此间天骄,强过.....那位所谓的宗主侄女、峰主嫡女。

才能保护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

只不过,今夜倒是有些不寻常。

睁开眼,如湖底那般澄蓝的眼眸,将天空中的明月纳入眼底。

小冷怎么还不回来.....

内心的莫名的焦急打乱了蓝墨清吐纳的节奏,忽地,她内心倏然滑过些许道不明说不尽的......烦躁?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脱离她的手中,挣脱心的束缚。

  蓝墨清当即警惕几分。

修习中人的直觉,当真是要重视的。

有什么东西发生了。

 或者说,正在发生,而自己不知道的么?

  目光无意识地略过桌前斜搭着的铁剑。

  那是秦冷给蓝墨清打的配剑。

在蓝墨清十六岁的生日,秦冷所赠。

锻以上好的钢,辅以精木制成的鞘。

因为少女每月的俸禄大半都给了秦冷,用作援助他家的欠债。

所以自身所用的配剑......甚至是小摊上最普通的铁剑。

为此,蓝墨清受尽了内门弟子的讥讽。

她又生的实在太过漂亮,性子又那样的冷,几乎每天都能惹来背后的蛐蛐。

每日的剑修课,需要弟子们拔剑之时,都有相当一部分人以讥讽的眼神看向少女。

因为这些人知晓,她们又能以正大光明的理由,嘲笑那用破铁剑的少女了。最好的天赋,配最劣质的铁剑,这样冲突的戏码当然是很有趣的。

但蓝墨清从不在乎,只是反复那枯燥到极致的修习。

练剑,吐纳,日复一日。

秦冷每日都活在极为痛苦的愧疚里。

为此,他省吃俭用了整整一年。

终于凑齐了锻剑的材料,打出了现在蓝墨清的配剑来。

想到这里,清冷姐姐高挑而丰满的身子站起,将配剑拿起。

剑鞘上,赫然刻着几行字——

“我研一盏情思墨,

我添一段心空落。

挥毫泼墨诉衷肠, 

可书,也不可忘。

秦冷赠。”

月下,一身白裙的少女静静地看着这行文字。

研墨,相思....自己的名字里,不就有“墨”一字么?

任凭少女性子再冷,也抵不住这样的平铺直叙。

蓝墨清依旧记得,十六岁那年,自己第一次收到这把剑的时候,自己面颊上,那从未有过的炙热。

那时候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她霍然好奇起来。

少女始终难以学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但在情思渐成花的年岁,学会了.....何为羞怯。

就这样静静地念着从前。

少女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起难以追寻的一抹清涟浅笑。

很浅很淡,也很快,快到连头顶的月儿都觉得是自己看走了眼,于是从微云堆中探出身子来看。

很快,它被少女无意间露出的绝景窘得自卑难捱,收起倦倚在云海的懒散模样,重复拔起它的银泄,追随它的梦去了。

所以天色更晚了。

“小冷怎么还不回来?”

蓝墨清担心更甚。

此时,对门的秦家。

长而绵的雨脚暂且歇息。

秦冷的衣衫,却早已湿透。

衣服包裹住他的身子,隐约可见精致的肌肤。

“哥,怎么这么晚......”

屋内,云莺焦急等了半天,才等到兄长回家,赶忙开门,却不曾想一头差点撞上秦冷湿透的身子。

云莺上下左右、飞速、偷偷地,瞄了眼兄长的身体。

水灵的美眸当即拐向一旁,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霞,濡湿的唇瓣嗫嚅着,结结巴巴的:

“怎,怎么.....还,还把衣服打湿了呀.....”

少年正要解释。

“为何这样晚?”

冰冰冷冷,却很是动听的声线轻启。

秦冷身体微僵,旋即尽量正常地,转过身去。

对门。

那高了自己一头的青梅姐姐,正用她那双清涟晶莹的水蓝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自己。

眼底闪烁着名为“担忧”的情绪。

秦冷一愣。

他今晚虽是没做过对不起青梅姐姐的“亏心事”。

但也的确有东西.....真不能告诉蓝墨清。

他需要瞒着云莺和墨清姐,独自赴约水琉璃的“胁迫”。

其实风险是相当大的。

但在当时的那个情形,自己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了......

再说了,自己现在这个情况,非常需要钱。

眼下,既然被水琉璃盯上了,秦冷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摆脱妖女御姐的“尾随”。

事已至此,倒不如顺着这条线,试着攥点利益出来。

若是成了,不仅云莺的读书修习的费用有了,自己这个青梅姐姐,也能获得更好的修习环境。

若是失败,自己最不济也能告诉青梅姐姐,以求庇佑。

但目前看来,与水琉璃“赴约”一事,暂时还不能告诉青梅姐姐。

否则以青梅姐姐的性子......说不定第二日宗门就要传出“蓝墨清相邀水琉璃决一死战”的消息了。

 秦冷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由,再次影响蓝墨清的修习,他欠姐姐的已经够多了。

  当然,云莺这家伙也不能告诉,秦冷也不想自己的妹妹担惊受怕的。

念及此处,秦冷有了主意。

于是他摸了摸云莺的小脑袋:

“我去你墨清姐的院子里同她说说话,稍后回来。”

“哦.....”

云莺看了看秦冷身后那气质冰冷可怕的女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但很快,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竞争对手”面前的退缩,一挺胸口,一垫纤足,身体上立马多了八分的气势,与那清冷的姐姐毫不客气地对视了起来。

青梅姐姐家的后院。

“学堂那边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会。”

秦冷露出满是歉意的神色。

“......”

青梅姐姐红唇翕动,也没说什么。她也看出了少年肉眼可见的疲倦。

她的视线往下偏移,旋即却是一怔。

秦冷的腰间,是一把她没见过配剑。

虽裹剑鞘,无法看出里头的剑是何种品质,但光从那以昂贵华木制成的剑鞘来看,料想也不会差到哪去。

秦冷察觉到了蓝墨清眼神,往自己的腰间看去,旋即看见了自己今晚才被“包养”所给的好剑。

手一个发抖。

路上自己一直在想着水琉璃和被催眠的事情,这女人送的剑,却是忘记收起了!

究竟要不要同墨清姐解释?

少年万般头疼,抬眼悄悄一看。

蓝墨清一袭质朴白裙,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绾起,面上不施粉黛,却难言容颜。

她就那样,以寻不出一丝一毫心机的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似在等着自己的回复。

少年心底,那莫名的愧疚变得更强烈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丝背离的苦楚。

秦冷虽然知道自己不说,青梅姐姐也不会过问,毕竟也是十多年积累下的信任。

但心中扎下的刺根,若不拔出,便始终就在哪里。

这刺平时藏得很安静,也寂寥。可一旦回想,痛觉自来。

“......”

对视依旧在继续。

面对那湛蓝眼眸于月底下的注视,秦冷心慌。

青梅姐姐峨眉淡扫,漫不经心地敛眸,一副“我不会过问”的模样。

娇躯却是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漠然。

青梅姐姐高出秦冷好多。

少年还需仰头去看她的眼。

无形间便释放的压力,配上身高差带来的迫感。

有些窒息。

情急之下,秦冷只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个......我看墨清姐手中的剑有些旧了,我便买了把新的。”

说着,他将手中的剑递给了青梅大姐姐:“墨清姐试试手感?”

蓝墨清接过,挥舞几下,淡然道:“不错。”

秦冷心中呼出一口气。青梅姐姐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只要是自己主动开口,青梅姐姐都不会过问。

“姐姐早些睡,我先回去了。”

“好。”

门轻轻合上了。

蓝墨清却并未着急去休息。

她借着月光,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剑。

如果放在前几日,这把剑的价格她并不会太过明晰。

可昨日,有位宗门女长老在坊市中遇见了蓝墨清。

那女长老惜才,指着剑阁中挂得最高的那把剑道:

“这是剑阁目前能做出的最好的剑,虽比不上定制的配剑,但相对于你现在手中这把,无疑好了太多。”

“我赠你一把,剑修没有好剑,如同蛟龙失水啊.... ”

蓝墨清拒绝了。

秦冷所打造的那把配剑,便是此间最好的配剑。

思绪回转。

所以。

小冷是从哪里得来的灵石......能弄来这样的好剑呢?

蓝墨清将新剑和秦冷打造的剑摆在一起。

月光下。

新的剑映着清月,熠熠生辉。

蓝墨清将眸光投向而旧的那把。

剑鞘上,那行秦冷为少女写的相思,却不知为何,与一旁的新剑比起,竟莫名有些黯淡......

但她依旧不会过问。

相伴了十多年的竹马。

她自是无比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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