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牌。”安妮的声音率先响起,修长的食指轻叩桌沿
“补牌。”陌客紧随其后。
新的纸牌很快分别发放到了两人的面前。安妮的脸上挂着一抹优雅的微笑,而陌客的青铜面具下不露丝毫声色。乍一看,他们似乎谁都不在意这场赌局的输赢结果。
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如果有人俯身窥探桌底,便会发现陌客青筋暴起的右手正死死攥着橡木扶手,雕刻其上的狮首浮雕已然出现蛛网状裂痕——这位经营赌场逾十载的龙祭祀,此刻正竭力遏制着沸腾的怒意。
陌客经营这间赌场已经有十个年头了,这十年里他已经见过太多赌徒。从库滕堡的银商巨贾到伊比利亚的流亡贵族,从北陆的军火贩子到教宗国的密使,形形色色的赌客在这方寸之地输给自己。陌客惯于欣赏猎物在绝境中瞳孔收缩的瞬间,如同鉴赏家把玩古董瓷器的冰裂纹理。
然而今夜,加洛林三王女过分从容的气度,却让他如坐针毡。作为教团重点防范对象的加洛林王女,陌客对她自然是早有了解。
十三年前的篡国之战结束后,罗贝尔虽然凭借着外交和联姻,成功地稳住了国内的几位公爵。然而,加洛林各地的保王派仍发起了几场小规模的叛乱。待叛乱被平定之后,罗贝尔剥夺了叛臣们的封地和头衔,统计下来竟有十几个庄园和小城市落入了他的手中。
人们纷纷猜测,罗贝尔会将这些城镇分封给管理着异端审判局的长子,或者是在百花骑士团中升任蒸汽骑士的次子。哪位王子能够获得这些税源,便极有可能会成为继承战争的胜者。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那只老狐狸竟然指定自己的小女儿作为这些城镇税收的受益人。有人说安妮公主已然实际上统治着一个国家,只不过这个国家的领土化作了一个个分散在各地的城镇。
陌客明白,赌桌对面的安妮虽然在加洛林王位的继承顺位中处于末位,但或许她才是最富有、最强大的那一位。
但龙祭祀在教宗国属于最高通缉级别的异端,即便安妮并不畏惧他,也应该像猛兽审视猎物一般看待他才对。然而,安妮看他的眼神却如同在看一个普通的路人,当她拿到新牌后,也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那平淡的反应,对于陌客来说,无疑是最难以容忍的侮辱。
不仅如此,当侍者呈上筹码时,她的目光甚至不曾离开佛洛拉公主耳畔摇曳的珍珠坠——她们在开场前用沙龙闲聊般的语调确认着基础规则。
“您竟然临场学习规则?”陌客的诘问带着金属共振的颤音。
安妮将三张扑克牌叠成扇形,轻笑道:“临时补课不算失礼吧?毕竟二十一点在凡尔赛宫属于禁娱项目。”
“此刻才恶补是不是有些晚了?”
“规则简明,孩童算术而已。”
这句漫不经心的点评彻底点燃陌客的怒火。在他奉若神明的赌博圣殿里,生死博弈被轻描淡写成茶余消遣。龙祭祀面具下的瞳孔缩成竖线,暗自发誓要让这傲慢的王女见识何为真正的赌术——不仅要赢光她的钱袋,更要为教团擒获两位价值连城的人质。
常人眼中胜负天定的概率游戏,在陌客手中却是精密操控的棋局。昔年他正是凭借赌场积累的财富跻身拜龙教核心,成为执掌财政的龙祭祀。那些戴老东西们虽鄙夷他的出身,却无人敢质疑他搞钱的本领。
他独步赌坛的秘诀在于超凡的记忆力。普通人至多记忆一副牌组,记忆方面的天才或数学家可以记两到三副,而陌客的大脑堪称活体牌库——此刻桌面的四副混洗牌组,每张牌的轨迹都如镌刻在脑髓沟回般清晰。
当第十七张黑桃A落入掌心,他紧绷的肩颈终于放松,牌面累计的二十一点,这场赌局已是必胜之局。
二十一点又名黑杰克,其起源地正是加洛林。游戏的规则是比较谁的牌面点数高,但又不能超过二十一点,一旦超过便会爆掉,反而会输掉这场赌局。此时的陌客已然站在了巅峰,即使安妮拥有着天大的运气,最多也只是与他打平而已。
“补牌。”安妮再次说道。
她补了第四张牌,四张牌加起来还未爆掉,这在二十一点中是极为罕见的情况。四张暗牌依次揭开:红心四、梅花三、方片二与黑桃二,合计仅十一点。
陌客的嗤笑声刚要逸出唇边,却如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瞬间僵滞。他猛地一震,脊背发凉,这才惊觉自己竟遗漏了一条关键规则。
难道,开局前安妮向公主打探的,就是这条决胜的特殊规则?
“补牌。”安妮的声音清脆响起,打破短暂的寂静。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动作优雅地将第五张牌翻开。
那又是一张黑桃二。
一张四,一张三,还有三张二,牌面点数相加,不过区区十三点。然而,这看似不起眼的组合,正是传说中的“五龙”。
按照二十一点的特殊规则,补到第五张牌且不爆牌,即为“五龙” ,这种由最小牌组成的牌型恰恰却能一举击败陌客手中正好二十一点的“黑杰克”。
“愿赌服输吧,龙祭祀先生。”安妮神情悠然自得,仿佛这场赌局从始至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切尽在意料之内。
陌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浑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难想象,他面具下的表情必定极其难看。
佛洛拉为安妮无声地鼓掌,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围在赌桌边的所有侍者和黑衣会计都已悄悄地将手伸进了衣服里……
“你不是真正的赌徒。”安妮平静地说道,“真正的赌徒从赢下全场到再输掉全场都不会有任何表情变化,我父亲便是这样的人,而你享受的是依仗优势压垮他人的乐趣。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兑现那些金币,你也可以现在就命令他们动手,不过那只会证明你不配自称赌徒,最多也就算是个浮夸的演员,甚至没有承担失败的胆量。”
可以清晰地看见,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陌客的面具下滑落,他的双眼变得血红,伸手指向安妮:“你们……”
无需他说完,环绕赌桌的黑衣人立刻有所行动,纷纷迅速地拔出怀中的手枪或利刃,从四面八方围住安妮和公主。
十几支枪从不同的方向指向她们,那浓浓的杀机瞬间暴露无遗,再无丝毫保留。身着赤甲的城防军急忙冲上前去,但注定无法阻止那些已经扣动的扳机。
然而,黑衣人却惊讶地发现枪上突然传来惊人的灼热感。他们疑惑地看向手中的枪,只见扭曲的红黑色条纹正从枪口向枪柄处迅速蔓延,仿佛黑红色的荆棘围绕着枪口生长一般。
他们还没来得及扔掉那些灼热的枪,就听见轰然巨响,十几个爆炸声完全叠合在一起,十几支手枪机盖带着火焰向屋顶弹射而去,它们在同一时刻炸膛。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源于安妮对火元素的精密控制。她巧妙地加热了枪膛里的子弹,使其在极致的高热下爆炸。
这种技巧的本质是在物体上施加静态的超高温,虽然耗魔不高,但需要对火魔法有极深的造诣才能做到。火元素被视作四大元素中最为暴戾的,只有最优秀的术士才能精确施展火魔法,就像顶级的武者缓慢挥剑,剑锋遇到的一切就会无声断裂。这或许解释了除性格因素之外,老罗贝尔如此器重安妮的原因。
“和我猜的一样,一个入戏太深的演员,当他从戏里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是个懦夫。”安妮看着陌客的青铜面具,缓缓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