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了墨绍宁这边的事情,魏子期将目光和注意力重新放回花娘的身上,却见她此刻的泪珠已停,正将自己的剑提在手边,呆呆地看着剑刃上自己的倒影,不发一言。

“花娘,你先冷静下来,”魏子期轻声道,如果“安慰人”是一项技能,那她今天肯定刷了很多技能点,“你先听我说上几句话,好么?”

花娘怔怔地看向了魏子期,那表情与先前荆玟看见了何远枝的残躯并无二致。

难办了,魏子期心想道。

当下,安抚被害人家属的情绪,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她找来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盖在了早已凉透的李元一身上。

抱歉了,李兄弟,你先安息一会吧。

“你把剑放下来,我们聊聊吧,”魏子期好言好语劝解道:“先换个地方,让李兄......好好休息一会吧。”

听了魏子期的一番话,花娘反而不为所动,只是抬起了剑,毅然决然道:“魏姑娘,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只是我曾发过誓,此生与李郎同生共死,我意已决,也请魏姑娘不要再拦我!”

说罢,她便举起了自己的剑,横于自己的那脖颈之前,正欲挥剑自刎。

只是这怎么可能做到呢?围在她身边的几人,不说荆玟这个隐藏的四阶高手,就说魏子期也是个眼疾手快的,还有墨绍宁这个底细不明的家伙在,如若就这么简单地让花娘把自己的脖子抹了,那倒不如说是他们几人都想让花娘去死吧。

那把染了血的乾元剑宗制式长剑被银针、长槊,以及一些看不清的小玩意打飞出了几米远,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阵叮当叮当的响声。

这几道声响彻底刺破了花娘内心最后的心防,她开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还呜咽着道:

“我与李郎皆是无父无母之人,自小在剑宗结伴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泪珠滴答滴答从她的指缝间流下,滴落在了那件盖在李元一身上的衣服,又从那上面滑落,将地面上的血污打碎,“我们曾约定过,等成婚之后便一起仗剑周游天下,快意红尘......”

后面的话不用等花娘一起说下去,在场的几人也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光看距离的话,剑宗离北赵,并不远。

这是一场短促的旅行,甜蜜、浪漫,还惊心动魄,可最后又却以悲剧收场。

谁又能责怪他们呢?据墨绍宁所说,二人在袭杀那些魔化的北赵士兵时也出了不少力,再怎么说也是为民除害的好事,若是有人要苛责,那才是万万不该。

“我们本来还说,将来一定要一起白头偕老,可如今......他率先离我而去,我一个人又怎能独活呢?”

花娘再次痛哭起来,荆玟与墨绍宁都是粗人,除了站在一旁以做门神,似乎没有其他任何作用,于是这担子就落到了魏子期的身上。

所以,她低下了身来,强硬地扒开了花娘盖在自己脸上的手,盯着她泪眼朦胧的双眼,道:

“如果我是你夫君,我肯定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一副模......”

她忽然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抓着的花娘的手。

魏子期的某一根手指,正正好好落在了花娘的寸口脉之上。

这是每个医修修道途中必须要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它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将三指略呈弓形倾斜,指端平齐,按压在患者两手桡骨头内侧桡动脉的搏动处,也就是俗称的寸口脉上。

魏子期怔怔地望着花娘哭红的双眼,手指快速在花娘的寸口脉上抽动,神色却逐渐的凝重了起来。

“子玉,”荆玟看着魏子期那十分不善的脸色,也紧张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了?”

他看着周围血腥一地的战场,又看着魏子期在花娘腕口上摩梭、跃动的素白纤指,猜测道:

“莫不是此地的魔气浸染了花娘的身体?”

谁料魏子期却十分不耐烦地回绝道:“别吵,我在思考!”

荆玟立刻住了嘴,他知道魏子期是修为有成的医修,若是露出了如此严肃的表情,那想必定然有十分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他不禁看向了泪流满面的花娘,心说这个苦命的女子,刚刚经历了丧偶之痛,莫非身体又横遭了什么祸患?

如此,荆玟回忆起花娘与李元一在一起时,露出的那些甜蜜笑容,又想到他们立志行侠仗义的慷慨激昂,不禁感叹道:

真是好人不长命,李元一与花娘夫妇如此,他的父母也同样如此。

墨绍宁也看出了魏子期的凝重,但他不敢有过多言语,眼前的这两人联起手来能杀死一位魔族将军,还能杀死已经魔化了的赵王,若是他再激怒了魏子期,绝对也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更何况,虽然墨家对魔族和神殿以外的消息闭塞,但魏子期姓魏,这个姓氏在中洲乃至五洲天下的意义,已经无需多言了。

不知道过了许久,等到花娘终于停下了流泪,看向了魏子期,后者才抬起头,认真道:

“你愿意为了他而活下去么?”

花娘呆愣道,甚至没有从魏子期的手里伸回自己的胳膊:

“什么?”

魏子期似乎是做了一个很困难的决定,才在几人紧张的目光下开口道:

“你怀孕了。”

花娘愣住了,荆玟也傻了,墨绍宁更是陷入了思考当中。

“魏姑娘,你说什么?”她如呆如傻地问道。

“我说啊,你怀孕了,”魏子期接着道,态度老气秋横,如同医馆里的那些胡子要拖到地上的老医生:“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感到恶心,想吐?”

花娘怔怔地点了点头。

“你已经停经了对吧,上一次葵水是什么时候来的?”

花娘低着头想了一会,她也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闺中少女,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是坦然自若。

“大概……两月了吧。”

“失眠多梦、夜惊梦起?”

“也是……有的。”

“嗯,那么就可以确定——你怀孕了。”

魏子期道,早在她摸上花娘寸口脉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发现了那是怀孕的脉象,俗称喜脉,先前的犹豫与迟疑,不过是在权衡利弊。

一个遗腹子,对于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来说,究竟是救赎,还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麻烦?

魏子期不知道,所以她思考了很久,最终才发觉这并不是一件她能替别人决定的事情,所以她反倒问回她,道:

“你想留下这个孩子么?”

花娘却是不知所措,无助地看着魏子期,不发一言。

见她不出所料地如此,魏子期叹了口气,悠悠道:

“我能想到女人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孩子有多困难,更何况你怀着孕也无人照顾,”魏子期是认真在替她思考道:“如若你不想留这个孩子,我可以为你开一方药,保证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影响,而且以后想要孩子的话,照样可以怀上。”

花娘却是摇了摇头,道:“魏姑娘,多谢你的提议......”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依旧扁平的小腹,话语中满是不可置信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居然会怀有一个孩子,这是我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她说出此话,魏子期也算是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女人怀没怀孕完全就是两个人,体内的那些激素和责任感会促使着她们的母性激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既然如此,你也别谦虚了,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就尽管来问我,”魏子期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小叠银票,交到了花娘的手中,“你一个人生活,将来还要照顾孩子,很是困难。拿去吧,你姐姐我不缺钱,这些拿去花。”

魏子期的这一动作并没有瞒着一旁的墨绍宁,他看着魏子期把手在胸前轻轻一晃,手中便多出了一小叠银票,这分明就是携带了方寸物在身上。

也难怪之前魏子期会怀疑在他身上有着方寸物的存在,原来她是自己有了,才会特别关心这些事。

墨绍宁从未听说过魏子期这个名字,但他不可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安阳魏家,这五洲之下有、且能带的出手的方寸物有几件,这就让他遇见了?

他看了一眼一旁站着守卫几人的荆玟,墨绍宁是知道荆玟姓什么的,荆,属实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

但他想起自己出发前,矩子大人的特别叮嘱——魏,还有荆。

墨绍宁顿时想抽自己两巴掌,明明答案一天前就都摆在了自己眼前,他怎么还是那么迟钝?

该死,矩子大人,容我回去再写一份检讨给您!

不过,还有花娘这一件棘手的事,墨绍宁也开始思考起该如何解决,只是他站得方向不一样,自然会得出与魏子期不同的答案,例如......

目光放回花娘那里,她毫无防备地被魏子期塞了一手崭新的银票,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随后又很快想把那些银票递交给回魏子期,道:

“魏姐姐,这是你的钱,我不能收,”她连忙摇头道:“这些钱,你就收回去吧。”

“这怎么行?我又不缺这点东西,这些腌臜物放在我这里又不能开出花来,还是交到更需要它的人手里吧,”魏子期重新将银票推回花娘的手中,道:“花娘,你也不想你的孩子一出生就跟着你挨饿受冻吧?”

“这......”听此一言,花娘才总算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郑重其事地把钱收好,对着魏子期道:“那这些钱就权当是你借给我的,若今后花娘有能力偿还,定亲自交回给魏姐姐。”

“你有这份心就好。”

魏子期倒没拒绝她,反正她已经把钱收下了,而她又有权有势,到时候这钱怎么还,还不是她说的算?

“哦对了,还有这个,我的银针,你收下吧,在安阳魏府给他们看,再亮我的名字,包管用的。”

魏子期从方寸物中取出自己的一根备用银针,意识却无意间扫过了另一物,在经过了短暂的迟疑后,魏子期将它和银针一同取出。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平安结,今天我把它转交给你,就由你替我好好保管吧。”

那是一个简易的手工制品,因为时间紧迫的原因,做工显得十分笨拙,

但,它和世界上其他的礼物不同,这是用母亲的爱缝制而成的,真挚,而又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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