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主持人走上舞台，进行最后的报幕，宣告活动的结束，也代表着跨年晚会圆满结束。
观众们从观众席上离开，带走了美好的回忆。表演人员在后台闹作一团，刚才的紧张氛围全然消失了。
在合照结束之后，工作人员很快便投入了场地的清扫工作之中。
身穿蓝色工作服的搬运人员从外面走了进来，将舞台设备以及钢琴全部都搬了出去。
就仿佛刚才的繁华仅仅只是黄粱一梦，看着现在的会议厅，完全不会把它同之前的活动会场划上等号。
回忆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我们很难在现实中再一次找到同回忆中一样的情形。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跟别人一样，沉浸在活动结束之后的喜悦之中。
贪婪地吸收着残留在会场中的余韵，让自己的回忆更加美好。
很可惜，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不，其实严格按照道理来说的话，我和林学姐的关系在活动结束的那一刻便连同它一起变成了过去式。
真要说的话，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所以说，接下来的完全就是我的私事了。
穿过被教学楼包围的广场，每走一步就会踩在水坑上。
明明刚才还是狂风骤雨，结果现在的天空中甚至连乌云都看不见。就仿佛它跟着我们一起散场了一样。
还真是下了一场非常懂得看气氛的雨啊。
看着空无一人的广场，我不免回想起来之前举办的社团迎新，就是在这个地点上举办的。
那个时候的人声鼎沸和现在的无比寂静，还真的是对比鲜明。
其实我也不是会多愁善感的人，也许是被落寞与空虚感占据了情绪的上风，我走在曾经举办过活动的场地上，居然会感到伤感。
那是对一段短暂的关系迎来终结的悲伤。
表演人员和对接人员之间只有着一根简单的，纤细无比的细绳连接着。
正常情况下，这两者之间并不会有过多的沟通。
并且伴随着活动的落幕，这样脆弱的一根细线也会轻易断裂。
变成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我一直认为，我和林学姐也会是这样的关系。
所以我认为，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让学姐的节目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
我用着这样的谎言，一直欺骗着自己，推动着自己前进。
事实上，虽然过程有不少的坎坷，但是我还是成功做到了让节目正常进行。
作为工作人员，我做的已经非常完善了。
只是，作为顾明，我又做到了什么事情呢？
等到我踏上台阶，看见静静地站在河岸边扶着围栏的林瑶的背影，我才终于意识到——刚才所有的浮想联翩，只不过是我对于接下来的事情的逃避罢了。
逃避固然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加轻松，但是这并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
感受着冷风吹过脸庞，吹进身体里面，我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应该从什么话开始说呢？
我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跟学姐交流呢？
原本算得上是陌生人的两个人，现在却是青梅竹马一样的关系。
什么奇妙地展开啊。这要让我如何开口呢？
林学姐她站在这里，脑海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我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将她现在的身影同之前在公园里找到她的时候的背影叠放在了一起。
与之前不同的是，今天的她比之前的她要更加的灿烂。
微风徐徐吹过，轻轻地拉起了她的头发。银色的长发在空中飘动着，在荧光灯的照耀下有一种脱开世俗的感觉。
我不禁愣在了原地。
或许，只是我想的太多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具体形式是什么样的都无所谓。
青梅竹马也好，工作关系也好，学弟学姐也好。
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在这样一根细线的两端，只会是顾明和林瑶两个人。
我从愣神当中回过神来，重新启动了屏住许久的呼吸。
“林瑶学姐。”
我出声呼喊出学姐的名字。声音化在风中，悄悄地溜进她的脑海里。
学姐撩起散在耳前的头发，缓缓地向后转身，耳朵上那白色的助听器反射出枯黄色的灯光。
我们两个对上了视线，一段时间都相视无言。
原本在脑海中组织好的语言，却在看到学姐的正脸之后，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
到最后，率先打破僵局的人还是学姐。
只不过，她打破的不仅仅是僵持的局面，还有彼此之间寂静的空气。
“我……我的……演出……你觉得……怎么……怎么样？”
在听见那记忆当中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的时候，脑子里面仅仅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我觉得……非常的完美。”
我认为，完美作为对于他人的评价来说，已经是最高规格的评价了。
但是，学姐在皱着眉听完我说的话之后，缺是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少开口说话，所以现在的学姐看上去十分努力的样子，就连脸上都憋出了红晕。
在昏暗的灯光下，反而显得格外透亮。
学姐说，她不想听这个。
那么她想听的话到底是什么？
只可惜，我的大脑里面一片空白。
但依旧是有着一句话直接升到了我的喉咙里面。就像是挣脱缰绳的野狗一样撺掇而出。
“我很喜欢学姐的演奏。”
我不曾想象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出来。抱有强烈个人情感的话语，往往会带来不小的误会，以及传达上的失误。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学姐那紧绷的表情却舒缓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即便如此，两颊处的红晕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的明亮。
她微微颌首，同时缓缓地合上眼睛，然后张开，本来就很漂亮的两只眼睛好像珠宝一样透亮，闪烁着光芒。
“我……我……就是想……听到……这句话。”
学姐歪过头，眯着眼笑了起来。微风轻轻吹拂而过，银色的长发就像是天空中的银河，而那晶亮的星星，也顺着风吹过的方向散落在这条银色的银河上。
在这一刻，学姐仿佛是从天上落入凡间的仙女一样，将世界上最美的一幕刻在了我的脑海当中。
我好像回到了记忆中的童年时代，明明不会弹钢琴还要坐在宽大的钢琴凳上。什么也不做，什么都不管。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和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不管不顾。
只可惜时光不可逆，我也不可能再轻易地随波逐流，不能够简单地将自己的选择交给别人。
“学……学姐你……”或许是我有些着急，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嗓音，发出了较为尖锐的声音。
我连忙稳住心神，缓缓开口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
“学姐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学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然后露出了一副明白了一切的表情，无奈地笑了。
她转过身去，面朝着水池。
就在我以为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反应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
我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掏出手机一看，就是面前的林学姐发来的消息。
“我只是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来散散心罢了。”
白底黑字，一串连贯的话说出口来不需要停顿。
我将不应该出现的失落藏在心中，同样的打字回应道：
“那我的出现是否打扰了学姐的雅兴呢？”
无形的压力从我身上消失，我抬起脚，脚尖刺破了不存在的薄膜，走到了学姐的身旁，依靠围栏站立着。
刚刚站立，手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我熟练地打开聊天软件，看着和林学姐的聊天框的左半边，正在一条接着一条地被消息填满。
“你知道吗？”
“我刚刚在舞台上的时候。”
“在弹钢琴的时候。”
“我居然能够听见声音了。”
“不仅仅是音乐声，就连台下观众的声音，我都能够听得见。”
“那真的不是错觉。”
“我真的听见了世界上的声音。”
“可是，我现在又听不见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美丽的梦一样。”
“我找到杨晴羽，拼命地跟她讲述我在舞台上的经历。”
“从一开始的无助，到后来的恢复听力。”
“我知道这很奇怪，也很不切实际。”
“可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啊。”
“我真的短暂地恢复了听力。”
“我变成了正常人。”
“我和那些喜欢音乐的一般人没有区别了。”
“为什么她就是不相信我呢？”
“明明大家都是欢呼着朝我跑来，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呢？”
“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学姐！”
我一把抓住了学姐颤抖的手，从她的手里把手机拿了过来。即便是被我握住了手，她的颤抖也没有彻底停止。
她低着头，长发从脸颊两侧落下，如同帘幕一样搭在那里。
助听器里面蕴含的神明力量已经消失不见了，可是它带来的影响并不能在一时之间完全消除。
我没有办法一同负担起别人的选择，可是，如果是因为我导致的事情，我自然不可能会放置不管。
我攥着学姐的手，她心里的脆弱的情感通过颤抖传输到我的心里。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此时此刻，她那颗残缺的心就暴露在我的面前。
我应该做什么才好。
我应该怎么做才对。
这不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啊。
换句话说。
这是只有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啊。
太狡猾了学姐。
摆出这样的一副状态，要我怎么再保持自己的选择呢？
“林瑶学姐。”
我伸出了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包裹住了学姐的手。
在被我握住双手之后，学姐的颤抖慢慢地停止了。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正好看见了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到下颚的全过程。
温和的风变得有些许强劲，学姐的嘴巴上还叼着一根细发，简直就像是画在脸颊上的笔迹一样。
学姐这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我不由得好生心疼。
摇曳的目光，从嘴巴当中哈出来的温热气息。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们两个的距离有些过于靠近了。
不过，尽管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关于这一点，林瑶学姐也是一样的。
我抵抗着逐渐变得躁动的心脏，颤抖着嘴唇，拼尽全力地开口说道：
“我......”
还没等我说完话，学姐那只被我握着手率先有了动作。她翻动着手，从里面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五根手指就像是被困住的泥鳅，在我的手心中寻找出路。最终让她钻开了缝隙，穿插到我的手指之间。
“我......”
学姐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流转，荡漾那无比柔情的眼神。
我第一次从学姐的眼睛当中，看见了如此强烈的情感。
我感受到我的心脏止不住地轰鸣。
整个身体都在升温，大脑内仅存的理智再不停地燃烧着。
“我......！”
*
我知道我自己这样做十分的狡猾。
趁人不备，攻其内心。
我真不是个好孩子。
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是一个好孩子。
我也曾一度变成了好孩子。
如今，是你把我又变回了坏孩子。
既然这样的话，就不要责怪我，不管不顾地对你撒娇了。
看着顾明那渐渐红润的脸，缓缓变得迷离的表情，在心中生出罪恶感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就在我以为，事情就会这样随波逐流的时候。
顾明的神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脸上的害羞与迷离在一瞬之间全都消失不见，换来的是苍白无比的脸色和僵硬的表情。
就连原本紧紧抓着的手现在也松开了。
他一脸震惊地望向远方，眼睛中充满了仿佛不属于现实的恐惧之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顺着他的眼神转头看去。
看见了一辆纯白色的救护车，车顶闪烁着鲜红的光芒，打破了这平静无比的夜色。
他为什么会对救护车这么害怕？
难道是救护车上的人他认识吗？
不，不可能，救护车距离这么远，我什么都没有看清，他一定也看不清。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顾明他，对于救护车本身就感到恐惧与抵触。
这......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在这消失的十年里，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
*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明明是寒冷的冬夜，可是我的背后却生出了冷汗。
也多亏了这点，让我燥热无比的身体整个都冷静了下来。
我重新看向学姐的表情，却发现她的脸上带有着困惑和担忧，正不安地看着我。
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地把话说出口。
不只是为了学姐，更是为了我自己。
我收回被学姐抓着的手，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杨学姐教过的东西，一边将它转换成动作。
“林瑶。”
我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自己，然后另一只手同样伸出食指，其他的四根手指弯曲，紧接着，我又展开五指，将其并拢，向前伸直。最后，我举起这只手，将它放在耳朵旁边，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指向了林瑶。
*
“我一直相信你。”
不知道为什么，很神奇的，从刚才开始，我一直都能够听见顾明清楚的声音。
而这最后的一句话，却是格外的清晰。
一时间，无数的情感冲上脑袋，顿时感觉不知所措。
一股无名的暖流顺着我的血液流遍了我的全身。
真是的，下次一定要记得脱鞋。
不然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向你妥协。
我一把抱住了眼前的男孩，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到他的身前，狠狠地撒着娇。
做着一个孩子应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