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这么盯着我。”她不悦地说,抖抖肩上的雪花。
妹妹嘟嘴,猛击浅川顶着她脑门的手指。“因为你有歹念——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她居然会用“歹念”,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端详着她,她是什么时候褪去童真的?
“知道什么歹念?”浅川饶有兴致地问。
“知道你对姊姊的想法。”妹妹龇着牙,气愤地继续尝试挪开浅川的手。
“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的眼睛。”
浅川哈哈大笑,手劲顿时松了。妹妹趁机大力捶了一下她的肚子,但她纹丝不动。“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笑容可掬,“我也是女孩子哪。”
妹妹跳开几步远,盯着浅川,如临大敌。
“我不管这些,反正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浅川突然暴起,想抓了妹妹教育一顿,但后者闪开了,不小心撞倒了杯子。浅川还想去抓,险些踩到陶瓷碎片。二人的眼中居然闪着凶光,饥寒交迫的老狼眼中的幽光也逊其一筹。我赶紧打圆场,阻止了浅川。
浅川哼了一声,妹妹依然死死瞪着她。我注意到浅川攥起一拳,就迅速按下她的手。她摆了我一眼。
“算了,我不和她计较。”
我把她领到房间,妹妹跟着来了。我把窗子关小,外头风雪正紧。“我去准备点喝的。”我说,临走前看了看貌似安稳地端坐着的二人。火药味依旧浓厚。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我本来想做可可,却做成了咖啡。磨咖啡粉时我隐隐听到里屋传来争吵声。手跟着心抖了一下,差点把研磨机摔了。我往房间的方向看去。
过滤时争吵声似乎加剧了。我把窗子打开,风雪夺窗而入,呼啸声盖过争吵声。我尽可能把注意力放在那流动的棕色小溪上,凑近了想闻闻香气。但鼻塞了什么都闻不到。
我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听到了叫喊,于是把手中的东西弄得哐哐铛铛。身子开始发抖,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暖气要跑光了,但我不能关窗。
意识被冻得分外清醒。从这里向外望是严冬的原野,大雪淹没了一切,几堆草垛瑟缩着身子。远山披着银装,风把它们的外套吹出褶皱。原野上似乎有几乎透明的人形生物在缓行。它们目光低垂,如苦役犯般地走着,躯体似有若无。
很早以前听说过某个故事,说是两名武士约定于菊花开放时相会痛饮,但后其中一人身在囹圄无法按时赴约,于是自杀变成活灵跑去与友人相会,在喝完最后一盏酒后便归于无。其中的活灵是因正面情绪而生的,不过《源氏物语》中的似乎则是由怨念催生的。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颤,频频回首观察身后,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近来幽灵没有光顾梦境,它或许早已潜藏在现实里也说不定。也许我什么时候会突然被它杀死。我又看看窗外,游魂依然在风雪中艰难穿行,向着未知的目的地迈进。我关了窗,这时里屋传来一声尖啸。我的手一抖摔了杯子,拾碎片时把手指划伤了。在愈发响亮的吵闹声中,我的身子摇摆得愈发剧烈。
我突然发现我很怕死。不,应该说是真真切切地发现我很留恋生。也许过去我把它们看得太轻了,不知那生死的羽毛竟有千钧之重。
听着咖啡壶的汩汩声,我低头看着指尖缓缓渗出的血,又扯了衣服看着胸膛,试图窥探内心。我用沾血的指头在胸口点了一下。我知道哪里有幽灵了,就在这里。
一声尖叫。我不敢相信那竟是我发出的。浅川闻声赶来,我在一堆碎片中傻站着,似乎想用发带把自己勒死。她衣冠不整,嘴唇开裂,气在头上。
“你!”她叫道,声音尖锐得吓人。她硬塞给我一封信,“拿去!然后好好管管你那丫头!”
等我反应过来时风雪已经把我包围了,浅川走的时候没关门。我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信。信是预先写好的,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应该就是送信。妹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脖子上留着血印,手里拿着被开膛破肚的玩偶熊。
我没听她解释,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默默关了门,捏着手中的信,上面的温度几乎散尽了。我麻木地展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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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凛:
就这样吧,我们已经无可挽回了。无论我如何暗示如何努力,都不能挽回这般惨淡的局面了。不怪你,真的,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错哪儿了。我只想对神竖中指。你说得对,它就是个畜生。
祝安好,My Childh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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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知道之前那信是谁写的了。信上的字和浅川平时的字很不一样,应该刻意变幻过。信的内容不明不白,字符化为丝线纠缠意识,无法解答。我试图通过手机联系她,却发现我被拉黑了。我看看一旁的妹妹,她埋头哭泣,额角和手都沾着血。那只玩偶熊被丢在一边,血红的棉絮如同肠子一般漏了出来。
我知道一切在我,是我放任了暴力的发生。
泪光闪动中,大大小小的碎片隐隐映出我的脸,破碎且狰狞,意识随它们碎了一地。
信飘落在地。我多么希望我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