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艰难的数年……国王所颁布的均衡经济法令触及了特定几位贵族的利益,怀恨在心的他们勾结谋贿,在深夜发动了政变,不仅夺走了德里克父亲的王位,还冷血地对整个家族实施了屠杀,最终所幸存的血脉,也只剩下他独自一人了。”

“那几位强盗贵族在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王权之后,却变得愈发贪婪,深居城堡的他们只需动动嘴唇就足以对全国的人民进行一场掠夺,这样的苛政暴行日渐频繁,变本加厉,将人民逼上了绝路,将整个国家置于风雨飘摇之中,纵使国外的势力对这片土地不屑一顾,我们的家园也随时可能在旦夕之间崩毁。”

“而正当苟活的人民对一切的诉求失去希望之时,他挺身而出。”

苍蓝色的天空之下,男子正将当年的一切向青年与少女二人娓娓道来,鸿雁飞掠长空,仿佛将当年的烈火与硝烟再一次携来这片宁静祥和的土地。

即使年岁尚不算太高,但每当提及过去的一切,男子总会变得一副身经目睹过万千风雨般的长者模样,连声调也被压低了不少。

“虽然当时也有不少自认希望渺茫的民众,他们大都选择了逆来顺受,对王座上的贪婪保持着观望甚至接纳的态度,但纵使是这样落魄的人,在听闻了德里克的演讲之后,也会不由自主地为其人格魅力而深深折服,因其美好的构想而重燃斗志,德里克的名号传遍了整座国家,仅仅是在数月之间,他的簇拥者就累积为了比国家军队还要庞大的存在。”

“我们将他视作神灵般的存在,而敌意的皇权则畏惧着他的行动,用尽全力诋毁他的身份与意图,不过也只是强弩之末罢了。”

“‘德里克拯救了我们,而他也即将拯救整个国家’——那时的我们无不如此认为,他用那慷慨激昂的言辞唤醒了我们倦怠的精神,用那饱含深情的故事鼓舞了我们的斗志,人民从未如此昂起过头颅,我们从没有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如此癫狂过,那份失散已久的情感,我至今也无法忘怀。”

“而万众瞩目的他,也确实做到了。”

男子清了清嗓子,稍作停顿,意味深远地望向城堡与天空的交界。

“当人民对他的崇拜日益增长,城堡里的人们也开始恐惧他的存在,如坐针毡的他们终于下达了有史以来最为凶残的屠杀令,而仿佛正是等候着这一绝佳的时机,德里克率领人们发动了变革。”

“人民的力量是摧枯拉朽的,哪怕是怀着身孕的妇女、年岁尚小的孩童,都加入了斗争之中,在身后默默地为我们提供援助,那幅不可思议的壮观景象,恐怕连世界上最宏伟的景色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彼时,最受德里克所器重的我,追随着他的脚步成为先锋攻入了城堡之内,将整座国家重新夺回了人民的手中。”

“啊哈哈……那真的是我值得侃上一辈子的幸事啊。”

男子,他的脸上浮现出夸张到极致的自豪,抑制不住的笑声甚至有些发颤,看来,纵使时过境迁、风雨骤变,在漫长的年岁中都没有事物足以消融当年的那份激情。

“真是个激奋人心的美好故事啊,不是吗,妲丽安?”

对侧的青年感慨地附应道,微笑着看向身旁的娇小少女,却因她脸上的凝伫与严肃而深感困惑。

“哼,修伊,你的心理年龄难道还停留在喜欢听童话故事的婴儿时期吗?那真是太可怜了,现实中是不可能有那样完美的童话故事的。”

听闻了少女冷淡的回应,连男子也为之一惊,他屏息迟愣了数秒,才终于落寞地叹出一口气来。

“若是失去了正确的引导,人民便会成为最愚昧的那一环。”

“说实话,德里克并不是个善于治国的君主,十多年来,他的心中一直只装着复仇一个想法,这种执念充斥着他的头脑,甚至成为了他生存的唯一意义,而终有一天,当这条梦想被实现了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为之努力的目标——甚至于说,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也不为过。”

“陷入迷茫的他就仿佛是一具空壳,他的言语不再具有魅力,他的措辞不再热血昂扬,连曾经宏伟的梦想也失散了形状。”

“随着德里克失去了拢聚人心的力量,鱼龙混杂的临时‘军队’当中,不同的声音与诉求也日益高涨,昔日的贵族与新来的平民之间发生了剧烈的摩擦,高层的争斗中派系林立,行动也愈发肆意妄为,焦灼压抑的态势如乌云般笼罩着整座城堡,用现在的话来讲,那就是内战即将爆发的前兆。”

“纵使我极力辅佐德里克镇压这样的局面,也依旧无力回天,当砂石间浮现出蚁穴的身影,那么堤坝的崩溃也就在旦夕之间。”

“其实,当他们为我埋下了一个两难的抉择——是回家探望身染重病的亲人,抑或是留在城堡之中做着实质的护卫,在那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第五节

阴沉的雷雨云如棉花般充斥着整片不安定的夜空,轰响的惊雷让大地上的一切生灵都陷入了神魂不宁的窘境,耀目的电光挟着磅礴的能量贯穿于头顶的天空,闷湿寒寂的夜晚,无数副身躯辗转反侧,在挣扎中难以入眠。

山坡下坦途的前庭处,接连映烁出了几道如灯盏般的火光,构成了一副简易的图案,恍若夜空中的星座,无风的夜晚,忽闪的光芒明暗不一,传达的意图神秘未定。

但对于屹立在半空之中的高塔来说,阴雨之夜的风声一如既往的喧嚣,厉风掠过嵌在半空的走廊,深红色的蕾丝褶边如波涛般翻涌,一具人偶般娇小的身影侧身伫立在长廊的边缘,半抬着左手阻隔迎面扑来的狂风,侧着脸颊严肃地凝望着身下的风景,仿佛在静静地等候着什么一样。

而当她终于见到了期待已久的景象,少女隐匿在阴影中的脸庞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书房之中传来了一阵突兀的枪响,紧随其后的,是仆从的尖叫,不过,这种无谓的叫喊很快也寂静了下来。

就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高塔上下的守卫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调离了岗位,此刻若是想要踏入这片曾经戒备森严的地方,简直是易如反掌。

国王如同失去了兵子保护的羔羊,只能听任对手的摆布。

国际象棋的棋盘上,终于迎来了天翻地覆的一刻。

“你……你想要做什么。”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男子的腰间,猛烈涌上大脑的剧痛让他霎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地跪了下去,光滑整洁的瓷砖地面上泼洒了大片的血迹,在这凄冷的夜色中腾起温热的氤氲。

“‘排除异己’,陛下,连这种简单的事情您都无法做好吗?也罢,这样无能的君主,总是占着王位未免也太过浪费了,不如您就略微谦让一下,把管理国家的职责交予我的手上,如何?”

“假使您实在不愿意把屁股从这个王座上挪开的话,那么至少,也要把您那本一直藏在身边遮遮掩掩的书拿出来,和我也分享一下嘛。”

“你休想!我们家族世世代代是这里的统治者,纵使我是凭借人民的力量才取回了这个位置,那么国家至少也应该交予国王和人民共同管理,只要我还身处这座高塔之中,我的国家就轮不到你这种蛀虫来独裁!”

“砰——”

甚至还未等男子激愤的咒骂结束,对方就以一声极具威胁意味的枪声宣告了在这场单方面的政变中自己所处的位置。

“闭上你的嘴,德里克!从最开始,我就没有过和你谈条件的打算!”

冷血的枪口径直指向了男子的额头,只需轻轻扣下扳机,面前的男子就会当即毙命。

“没有人会来救你,整座高塔的守卫早就被我暗中调走了,你真的以为我会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乖乖地和你周旋,直到谈成一个共赢的条件?”

“我有什么理由去浪费那样的时间和精力呢,直接杀了你不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啰嗦,直接开枪便是。”

德里克顽强地昂起头,不屑地瞥了一眼面前凶恶的男子。

自己曾从兵变之中死里逃生,又以家族独苗的身份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国家,然而,当他再一次面临着失去,甚至是死亡之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波动的心绪,连一丝丝的惋惜或是本能的恐惧都无法传达至自己的大脑。

大概他早已对此麻木不仁,大概他自从为家族完成复仇的那一刻起,便已死去了吧。

“你热爱着你的国家,德里克,我知道。”

男子的话,让德里克那颗如死灰般腐朽的心脏,又再一次有了颤动。

一股微弱的火苗还仍在他的心底摇曳,那是一种得之不易的珍惜,是一种源自灵魂的热爱,那些单薄分散的感情催生了某种朦胧的保护欲,让他纵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艰难地想要承担起对国家的守护——那是作为国王的职责,是深深镌刻于家族基因中的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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