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夕明仍像先前那般蜷缩着身子，背对着铁栏，沉默不语，如同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塑。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呢，夕明，”
林心璐背靠着铁栏蹲下身子，与贺夕明保持同一高度，语气轻柔地诉说着：
“记得上次相见时，我还在里面，而你则在外面，现在情况却完全反过来了，真是令人唏嘘啊……”
“但请你不要自责，发生的这一切并不是你的过错。”
“只怪我…没能及时关注到你病情的恶化程度，没能尽早让你远离那些凶案，远离那些荼毒你心灵的源头。”
“我没有预想到，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你的臆想症状竟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这是我的失职，是无法得到原谅的过错。”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
林心璐的语气有些颤抖，饱含悔恨与愧意，甚至带着些微哭腔。
可即便如此，贺夕明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唯独他蜷缩的身子略微舒展开了一些，露出的耳朵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在表示他一直在默默听着。
林心璐并未看到这一切，却也渐渐平复了心情，继续说道：
“我知道，一个称职的医生，不应该过多介入患者的生活，也并不应该倾注超出界限以外的私人情感，这会影响理性的判断。”
“可在与你的这段医患关系中，我没能做到这一点，踏出了本不该踏出的那一步……”
“多少次，我引导你去使用你的能力，那些与你一同经历的案件，那些建议和劝解……并非完全出于理性。”
“有时，只不过是在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想要窥探你那远比常人复杂的内心。”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对你充满了兴趣，在我曾接手过的所有患者中，你毫无疑问是最特殊，最充满变数的那一个。”
“我享受着观察你的过程，无论是你的彷徨和恐惧，还是你的坚定与勇敢，我都一点一滴看在眼里。”
“或许在这期间，我也潜移默化地受你影响，变得有些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病态了。”
“说了这么多，我并不是在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我只是……抱歉……”
说到这里，林心璐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激烈的情绪，最终还是没能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二人就这样隔着铁栏，背对着背，消磨着无情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当负责拘留室的看守人员催促林心璐离开时，林心璐才终于站起身来，身影落寞地朝门外走去。
可在踏出那道门前，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贺夕明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林医生…我，原谅你……”
当听到这姗姗来迟的回应，林心璐止住脚步，愣了片刻后，回头躬身道：
“谢谢……我会再来看你的。”
说罢，林心璐的身影跨过门扉，离开了拘留室。
听到对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后，贺夕明这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便还捡起了地上那枚由宋局交还给他的特异四科徽章。
他低语喃喃道：“抱歉…刚刚那样扔你，呵呵…不如说，我早该把你扔了的……只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你还是继续跟着我吧。”
轻轻在衣服上擦拭掉灰尘，贺夕明将徽章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口袋中。
随后，他面向贴在拘留室墙壁上的，那面正对着铁栏方向的简易落地镜，舒展着蹲得有些酥麻的身子，眼神中的疯癫与颓丧已然不在。
虽然很对不起宋局的好意，但假借递徽章这一行为发怒，不过是贺夕明临时起意，没办法同时兼顾宋局的感受。
为了看起来真实，贺夕明的愤怒和崩溃，确实是真情流露。
但以这种方式爆发出来，却是他刻意表现的。
为的，就是让林心璐相信，相信他已经被逼到发狂，逼到无路可退、任人宰割。
只有这样，林心璐才有可能放下戒备，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除此之外，贺夕明之所以蜷缩着身子，并不全是因为痛苦。
他选择以这个姿势背对着林心璐，是为了防止林心璐看到他表情的同时，通过落地镜的反射画面，暗中对林心璐发动异能，试图检验对方那番“倾情诉说”的真伪。
而贺夕明那副在被押送时意外失去镜片的眼镜，此刻则变相构成了解放能力的隐形触媒，省去了摘眼镜这一步，更加不会引起怀疑。
只可惜，不知是林心璐注意到了这一点，还是说只是巧合。
她竟也以相同的姿势背对着铁栏，让贺夕明只能从镜中看到背影，使得侧写和移情的效果大打折扣。
好在，贺夕明也勉强算是有些收获的。
一直以来，他对林心璐的侧写，都是混沌而模糊的结果。
但这一次，他却发现林心璐所展现出的情感纯粹了不少，不再是各种情绪杂糅的一团，而是欲望与喜悦的聚合体。
这是否意味着，以往林心璐都在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内心状态，以干扰自己的侧写，而这一次，她稍微放下了戒心，第一次真情流露？
不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林心璐对自己的欺骗和隐瞒，远比她口中所说的那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更为深邃。
这么长时间以来，贺夕明似乎终于抓住了林心璐“秘密”的冰山一角。
以前为何一直没有注意到呢？是我的思维太保守了么，还是说，我被林心璐影响了……
贺夕明忽然觉得，当他认清自己已然疯了的事实，思维似乎意想不到的开阔了不少。
既然我已经疯了，甚至还可能杀了人，那还有什么不敢想的呢？还有什么不能去利用呢？
就算身处精神崩溃的边缘，也可以利用自己的“痛苦”啊。
贺夕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怀疑他的心理医生林心璐？怀疑对方就是那位“开膛手”，就是那只隐藏在幕后，一直操纵并戏耍自己的“看不见的手”？
他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早在福利院那次与姬雨晴的最后相见，或许是被告知那些林心璐亲手给他的精神类药物根本不存在时，亦或是刚刚在镜中的那次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试探。
从何开始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比起以往的那些模糊不清，只存在于潜意识角落的“怀疑”不同，这次贺夕明是抱有觉悟的。
况且对如今的贺夕明而言，他也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正好还能借此转移注意力，说不定可以让他那该死的脑袋保持清醒，减轻幻觉的影响。
总之，疯也疯了，崩溃也崩溃过了，绝望更是家常便饭。
就算之后会被送去精神病院，那就去罢，又算得了什么？
承认自己精神有问题后，贺夕明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从未这般好过。
如果能在此基础上，解开自己一直以来的那道心结，那就更好不过了。
林心璐，你究竟是不是那位开膛手，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