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六的早晨。
紐約比平時稍微安靜些。
在莫格利酒吧玩到早上的女孩子們坐著好車三三兩兩地開過,沒有攤子賣咖啡和早飯,也沒有繁忙的上班族,小孩子們在路上和狗一起玩耍。
終於,各處出現的人往同一個方向前去,前往聳立於曼哈頓島重要的塔形建築——帝國大廈——在曼哈頓哪裡都能看見的,新大陸的象徵性高樓。
一彌從敞篷車後面看向周圍,嘀咕著:「人都聚起來了呢。」他手上的手銬已經被解開了。
「是啊……」
維多利加表示同意。
「演講是早上開始第一個吧……我們要快點才行了。」
本傑明警官懷疑地看著一彌。
「但是,如果你真的是實行犯,一眨眼工夫,就會被嗙地射殺掉哦。」
「本傑明,如果事情發展成那樣,你知道應該怎麼做吧。」
維多利加一手拿著金菸斗,用老婦般低沉嘶啞的聲音威脅他。本傑明警官嚇得渾身一抖。
「開、開玩笑啦,肯定會盡力毫髮無傷地逮捕啊。」
信號燈轉成了綠色,敞篷車繼續向帝國大廈前進。
現代的巴比倫塔——帝國大廈有著黑色和灰色的鋼鐵外牆,仿佛是經由巨人之手刺入大地的巨劍。儘管從曼哈頓的各個角落都能看見它,一旦走近,卻因為過於巨大而無法看清全貌。
在其前方是水泥鋪設的廣場,有噴水池、行道樹等及其常見的設施,充分符合一般群眾的使用要求,可謂是新大陸指標性的場所。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了。
大樓前面增設了演講用的舞臺,象徵著開拓者治國的星條旗隨風飄揚。
為了演講大會而再次聚集的市民被穿制服的警官往後推去。新聞記者們也聚在一起,一邊想從警官那裡問出什麼,一邊搶著確保好位置。
異樣的氣氛漸漸籠罩了現場。興奮和緊張讓廣場仿佛變成了別處,不思議的熱氣擴散開來。
在廣場的正中央——
引擎聲轟鳴的誇張敞篷飛奔進來,一個急刹之後停了下來。
人們好奇地上去圍觀,警察們警戒起來。發現從車上下來的是本傑明警官之後頓時脫力。本傑明警官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抱著泰迪熊下指令。
「剛好!你們去找一個可疑男子並且壓制住!此人似乎有意暗殺高爾斯華綏氏!」他轉向一彌:「尼克有什麼特徵?」
「意裔青年,身材高大,臉上有鬍子,穿著黃綠色外套和紅色鞋子!」
警察們聽了不由得苦笑:「你讓我們在這人堆裡面找?這可真是難為啊。」
維多利加也下了車,環視廣場。
在談話的時間裡,群眾的數量也急劇增長起來,已經沒辦法在人堆裡將一張張臉看清。車子被人潮包圍,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出到廣場外面了。一彌看著本傑明警官:「我可不知道會這麼多人啊。」本傑明警官答道:「不,恐怕政府、警察和報導機構也不知道吧。高爾斯華綏氏有著無法想像的人氣啊。」
本傑明警官揉了揉鼻子。
「哎呀,這下難辦了。」
「是啊,如果尼克是犯人的話就頭痛了……我已經在這裡了,還好說一些。」
「就是啊,如果你是犯人就不用愁了!只要來一槍就好了啊!」
「話是沒說錯啦……」
「啊,希望是久城君被洗腦了,希望是久城君被洗腦了,希望是久城君被洗腦了……」
維多利加瞪著開始一心向天祈禱的本傑明警官,然後跟一彌對視。
群眾的呼聲更加强了。風吹得維多利加的銀髮不停擺動。
「啊,不好……」維多利加側耳傾聽,「開始了,快點。」
群眾從前方開始充滿了期待。維多利加拼命挺身向前看去,無奈因為身高原因什麼都看不見。
一彌從背後將雙手穿過她的腋下,將她舉起來放到了被群眾包圍著的敞篷車引擎蓋上。周圍的小孩子見狀也有樣學樣爬上去,家長們趕緊阻止。
維多利加和孩子們坐著的彩色敞篷車仿佛飄蕩在人海中的一葉扁舟,隨著呼叫聲不停地搖晃。一彌坐到了維多利加的旁邊,舉止輕盈靈活,漆黑的劉海輕輕搖動。本傑明警官不敢大意地監視著一彌。
一彌在數不清的人潮中四處查看,凝神尋找尼克遠看依舊很醒目的外套和會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的身高。
(話說,來了這麼多人,高爾斯華綏氏到底是多有人望啊,好厲害!)
一彌開始思考起來。
高爾斯華綏氏……國民之父……完美的丈夫……理想的上司……還有新的美利堅合眾國的目標,成功的男性……
維多利加縮成一團坐在一彌脚邊,像是同乘在風雨飄搖的小舟上一樣,被群眾們推動著。晃動中她不忘查看周圍,小聲提醒:「高爾斯華綏氏終於登場了。」
群眾們哇地歡呼出來,地面幾乎為之撼動。陽光灑落下來閃耀刺眼,仿佛在祝福這個國家的未來。
身材高大、胸脯厚實、脖子粗壯,有著良好風度的男人出現了。套裝的設計並不時尚,但能看出質地很好。看著他就會覺得安心,是個很有風貌的男子。樸實和知性,聰明和善良,在一個人的身上奇迹般地共同存在著。
群眾們開始狂熱地呼喊他的名字。
「高爾斯華綏先生!高爾斯華綏先生!」
「先生——!」
「……總統先生!」
甚至有操之過急的呼喊聲混在其中。大家接受了這個玩笑,發出快活的笑聲。
高爾斯華綏氏舉起雙手回應大家的聲援,廣場逐漸安靜下來。
「——Hello New York.」
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來,那是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動聽聲音。群眾們以狂熱的歡呼聲予以響應。
維多利加見狀評論:「哦,這男的看上去不錯嘛。」
本傑明警官戰戰兢兢地說:「是哦?但是,找不到啊,尼克……我說啊,是不是其實久城君是犯人啊?我確認一下,你沒有帶武器吧?喂,你有聽見我說話嗎?」
維多利加不爽地說:「久城,現在已經是報導的時代了。高爾斯華綏氏會在新聞報紙上、收音機裡、電視新聞上出現,成為與這個時代相符合的,理想的新型指導者吧。」
「是啊……看著他,確實覺得沒有問題,這個國家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維多利加瞇細了眼。
「演講開始了。久城,今天恐怕會留在歷史上吧,不是能看見好東西嗎。」
維多利加吹著金菸斗。
「今天的紐約演講大會能够順利的話,不僅僅是他個人,這個國家的將來說不定也會為之改變。原來如此,怪不得被稱為長官的謎樣人物,會讓化身為殺人機器的G•I•布雷德博士來阻止這個事態。……看,讓他能够名留青史的演講開始了!」
「用這雙手,讓我們崇高的美利堅合眾國——!」
具有穿透力的動聽聲音得到了群眾的狂熱回應。高爾斯華綏氏帶著笑容開始演講。
「各位!我們的祖先、我們,都是渡過大海而來的夥伴。從古老的大地上,或者手有餘財,或者身無長物,乘上船,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對有些人來說,這可能是他們的祖先幾百年前的故事了。可能在昨天,可能在今天,終於成為了來到這個國家的移民之一。但是,我們絕對不是文化相異的敵人。對,我們是共享著同樣的苦痛和希望的夥伴!那麼,我們究竟是何許人?各位,請聽我一一道來。我們,是耕開荒蕪的土地,親手取得財富,養育家人,保護了朋友的名譽的人。也就是說……」
維多利加吸了口氣,跟高爾斯華綏氏同時用嘶啞的聲音低聲說:「——我們是滿懷榮耀,崇高的開拓村中的一員!」
說出的話如出一轍。
一彌正忙著去找尼克,聽到之後嚇了一跳。
「……維多利加,剛才的話,為什麼妳會事先知道呢?該不會是妳寫的稿子吧?」
「哼,大概能够預想到而已。都不需要用上智慧之泉。」
維多利加小小的鼻子哼出了聲。(UP:萌出血!)
「高爾斯華綏氏,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思考管道也很好懂……相比起來,充滿惡意的魔爪才更難預測呢……」
她嘆了口氣。
「因為,善意是人們的意志和信念,而惡意是各自的也具有個性……」
維多利加咬著菸斗小聲說道:「人類共有著善意,同時每個人也隱藏著各自不同的惡,作為社會的野獸存在著……然後將這些野獸大曝於白日之下的,就是布雷德博士的〈精神分析〉……!」
「啊啊,尼克……!」
一彌不由得更加擔心了。
高爾斯華綏氏的演講還在繼續。
「各位!我們美好的合眾國,有幸作為戰勝國度過了第二次暴風雨,現在更是作為領導者,牽引著世界的經濟發展。那我們在這以後,應該如何生存,如何發展?請務必提供你們的意見。我們將會繼承建國之父的理想,努力實現建立於國民,為了國民的政治體系!為此……」
「啊!」
「怎麼了?」
「接下來是經濟發展,政治團結,然後,每個人都……」
「找、找到了……!」
「我們是具有勇氣的開拓者們的子孫,應該用自己的雙手,建造與別的國家都不同的嶄新歷史……」
「尼克!」
一彌用手指著一個方向。
在像是汹湧的波浪一般搖動的人潮彼端,演講臺邊的報導關係者們正聚在一起不停按快門做記錄,一瞬之間,看見了黃綠色的外套。
一彌從車頭蓋上面飛奔下來,本傑明警官急忙去追。一彌轉身喊道:「維多利加!在那邊!黃綠色的外套!!是尼克!!在報導關係者們的角落裡……!」
「你等一下……」
一彌隔開群眾試圖過去,但是沒有辦法前進多少。他禮貌地說著「對不起,麻煩讓一下……」想要從中間走過去,後面跟著的本傑明警官則是吵鬧著「給我讓開」,還說出了「我是員警,讓開——!!」然而聲音還是漸漸地遠了。
群眾們從身穿套裝的白領,到穿著工作服硬是翹掉工作過來的勞動者,年齡、職業、種族各異。看來並不是僅僅獲得某個特定人群的支持,而是不分對象將紐約的市民們聚集起來了。
被本傑明警官撞到的男人發怒了,他的夥伴也聚齊起來,擋住了本傑明警官的路。被群眾包圍的本傑明警官朝一彌大喊:「喂!」
一彌回頭看著他,本傑明警官的表情十分苦惱,死死地觀察著一彌。
「……都到這裡了,已經能確定久城君不是犯人了吧?看見總統候選人都沒有什麼變化……哇,趕不上了!」
他大叫一聲,忽然從腰間的槍套裡拿出手槍扔給一彌。一彌嚇了一跳連忙接住,看著本傑明警官嚴肅的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從後面傳來一句,久城君,我的份就拜託你了。
一彌繼續前進,將群眾隔開不斷前進。幾經辛苦終於來到了前面,明明是冬天卻出了一身大汗。
一彌將報導關係者的證件戴在胸前,在人群中艱難前進,一心尋找著黃綠色的外套。
〈公路日報〉的前輩二人組注意到他,疑惑地問:「哦,這不是久城嗎?你在這裡做什麼?」
一彌拼命問:「啊,前輩!尼克……有沒有看見尼克?」
「哼,他也好你也好,怎麼會在這種高端的工作場合上呢!……話說,你們怎麼沒在一起?真少見。」
一彌擦了擦額頭的汗,不管前輩們,繼續跑著。
演講還在繼續。
「合眾國的價值還在繼續上升!在紐約的華爾街裡,新的黃金浪潮正在湧起!一個新的國家……!」
高爾斯華綏氏的演講的確是充滿了希望。但是,那是真實的嗎?年輕的戰傷者作為這個國家的的光與影存在著。自己的青春也有一部分存在這些影子裡面。一彌有那麼一瞬間思如泉湧。
但是,現在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尼克。他搖了搖頭,在周圍努力尋找著。
奔跑著,奔跑著……
——找到了!
一彌朝被風吹動的黃綠色外套伸出了手。
啊,再不快點就勾不著了!他衝刺著,大聲喊道:「喂!尼克!」
「……」
「尼克!」
「……呀?!」
聽到了女性可愛的聲音。
咦?
一彌不禁呆住了,看向手中黃綠色外套的主人。像是紅糖一樣閃閃發光的卷髮映入眼簾,雙眼也是同樣的顏色。一如既往像是巨人一樣身材高大,堂堂正正地抬頭挺胸。
一彌嚇了一跳。
「雷蓓卡小姐?」
「哎呀,久城君。」
雷蓓卡眨著眼睛。她手上拿著筆和本子。
「妳在做什麼?」
「啊?!呃,那個……」
雷蓓卡露出惡作劇被揭穿的小孩子一樣的表情,垂下了眼睛。
「不好!這個報導關係者的證件,要被揭穿是假的了!其實,這是尼克給我的。他讓我今天幫他取材。那孩子真是的,昨晚一晚都不在,剛才匆匆回來,而且還很慌張。但是久城君這麼忙,自己必須去演講大會取材,做兩人份的工作讓編輯長看到……然後……還有,好像還說了要在前輩的記者面前爭一口氣來著……」
「這樣啊,所以雷蓓卡小姐就過來幫忙了,因為很冷就將外套借給妳了?」
「是啊。」
「也就是說,尼克在這附近……?」
雷蓓卡點了點頭,舉起右手指了指後面。
一彌倒抽一口氣,轉身看去。
身材高大的青年——現在已經脫了外套,穿著一件毛茸茸的羊毛毛衣。臉上還是亂糟糟的鬍子和大眼睛。
尼克……
他手上拿著黑色的很大的……黑色的……很大的……
槍……?
……不,是一直以來的那臺相機,專心地拍攝著總統侯選人。大型報社的攝影師們都嫌弃地喊著「你擋道了!高個!」「喂,讓開!」,還有些人對他又打又踢,但是他完全不在意。是平時的尼克。
「尼,尼克?」
一彌用顫抖的聲音呼喚他,他猛地轉過身來。
「嗯?……哦,什麼啊,是久城啊?!」
他看上去十分吃驚。
「你在這裡沒關係嗎?!綠青怎麼樣了?沒事,這裡就交給我和雷蓓卡吧……有好的照片和紀錄,就拿給編輯長看。說不定能將可恨的前輩擠掉。而且我……」
「呃,尼克?」
一彌感到很……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也就是說,你在這裡,難道,那個……」
「什麼?」
「真的,是為了拍出好照片擠掉前輩嗎?」
「那還能為了什麼?久城,你沒睡醒嗎?」
尼克不解地反問。他轉身開始繼續拍照。喀嚓,喀嚓的快門聲持續響起,利用自己高大的身體跟其他攝影師爭奪更好的位置。
近距離聽高爾斯華綏氏的演講聲音更大了。
「各位!我們是同乘在最新的巨大戰艦上的夥伴、同胞、朋友……」
一彌的視線離開了尼克,然後,慢慢地……
——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能够聽到演講的聲音。
「也就是說,不分人種、住處、職業……」
一彌心中不安地顫抖著。
「都是合眾國的子民,為具有新的意識而驕傲……」
(難道說……)
一彌開始有不祥的預感。
(不是,尼克嗎……?)
(前天,在布雷德博士的診所裡被催眠,不知不覺間接受了殺人暗示的是……)
(被命令去殺掉總統侯選人高爾斯華綏氏的人是……)
(難道,是我……?)
(不好!好不容易找到尼克了,他又拿著照相機!另一方面,我又總覺得應該讓尼克停下……這樣的話……)
一彌的右手,握緊了從本傑明警官那裡得到的槍。
(——槍! )
一彌保持看著自己手上的狀態,因為恐怖的想法渾身僵硬。維多利加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人類、每個人……隱藏著各自不同的惡……社會的野獸……將這些……曝於白日之下的……博士的……〈精神分析〉……!)
一彌開始渾身發抖。
「難道……」
高爾斯華綏氏的聲音更大了。
「我們崇高的合眾國!新的戰艦!」
抖得更厲害了。
「是……我?」
這時,雷蓓卡的悲鳴聲從隔壁傳來。
「所有的移民們啊,旅行者們的子孫啊……」
以為她察覺到了自己手上的槍,一彌趕緊抬起頭來。但是雷蓓卡並沒有看向自己這邊。
「歡迎來到世界規模的文化與經濟之國……!」
一彌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演講終於快要到達尾聲了。
「各位!我們崇高的美利堅合眾國,關乎各位每一個人的驕傲!不忘希望,互相幫助,胸懷野心,然後,集合全部人的力量向前邁進。口號是……向前!向前!」
群眾們也歡樂地重複喊著「向前!向前!」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總統先生!」,演講即將結束的現在聽起來已經不像是笑話了。「總統先生!」「我們偉大的總統!」,狂熱地呼聲不停響起。
演講大會似乎非常成功……
但是……
「向前!」
「向前……!」
「向、前——!!」
雷蓓卡看著的方向,尼克手上的相機已經不知所踪,他從背後的黑色背包裡拿出了什麼,用不熟悉的手勢握著,看起來十分沉重。
那是通體漆黑,看起來不知道為何如此設計,具有厚重感的真貨。在冬天的空氣中,冷冷地閃著光。幾個槍口橫空而出,鈍鈍地反射著太陽光,準備奪取獵物的性命。
——香蕉槍!
恐怕是卡爾洛斯沒有拿走,被尼克好好保存起來的那一把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報社的臂章,將武器藏在身上的尼克被警官隨意地放行了。一彌咽了咽唾沫。
「向前……!」
「向前!向前——!」
群眾的聲音通過空氣的震動襲來。
一彌趕緊追過去。
(果然……!)
警官們看見一彌緊張的表情將他攔下來了。一彌沖他們喊叫,卻消失在群眾的聲音裡,沒有被聽見。
「果然……是尼克!」
喊叫聲也消失了。
「向前!向前!」
「向前——!」
自己都快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
「是尼克!被布雷德博士洗腦的……發現了隱藏的惡的……不,原本可以不用背負的業,是由博士一手造成的……啊啊……!」
一彌止不住地顫抖。
「尼克,尼克!求你了,住手!住手啊!」
一彌彎下身躲開警察的阻擋,從警察們的手臂下迅速鑽過去之後狂奔起來。
正在回應歡呼聲的高爾斯華綏氏轉過身來,注意到跑來自己身邊的兩個青年之後皺了皺眉頭。
其中一人是小個子的東洋青年——他像是松鼠一樣跑出來,幾乎要倒向地面。抵抗幾下之後發展成了僵持。
群眾對於闖入的青年十分不滿,舉起拳頭憤怒地抗議。警察靠過來舉起了槍,作勢要擊中青年,卻害怕打中總統侯選人沒有辦法扣動扳機。
青年說了什麼,但是完全聽不見。
青年伸手奪過麥克風,拼命地通過麥克風將話語傳遞給高爾斯華綏氏。
「您正在被槍指著!請蹲下!」
高爾斯華綏氏的臉色變了,趕緊蹲下。但是想到青年也面臨著危險,高爾斯華綏氏馬上不顧自己的危險握住青年的手臂用力拉,兩人一同摔倒了地上。
下一個瞬間……
——響起了數發乾巴巴的槍聲。
幾發子彈從仰躺著的兩人視野中切斷空氣穿過,就像是慢鏡頭一樣。
難道,剛才自己正在生死一線?就在新的夢幻大國終於得以實現的眼下?
高爾斯華綏氏抬起頭,看著射擊的人。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剛剛死裡逃生,用冷靜沉著的眼光看著對方。
高大的義大利青年手持槍支看向這邊,就像是死神一樣,殘酷,面無表情。
周圍的警察全部舉起槍,準備射殺青年。被從各個方向射擊,將要變成蜂巢……
就在這時,跟高爾斯華綏氏一起摔到地上的青年,舉起槍,對準了義大利青年。
扳機、現在……
扣下……
然後……
——短促的槍聲就會響起!
拿槍指著尼克,一彌動搖得不知所措。僅僅不足一秒的時間仿佛永恒般漫長。
背後是肩負美利堅合眾國未來的人,我們的國父。
眼前是,夥伴。
回想起和維多利加一起來到這個全新國家的日子。牽著手,尋求著生存之所,帶著祈禱的思緒乘著去往新大陸的船……。
漫長旅途的終點,在甲板上終於看到陸地那種歡呼雀躍的心情。緊握維多利加小小手心的感激滿溢在心中,僅僅擁有生存下來的熱情。每想到這些感動就會填滿心房。
暴風雨過後在新大陸終於迎來嶄新的生活,無數移民中的一人,無名的東洋人青年一彌,背後現在保護著很可能擔負新國家未來的偉大男人,總統候補。
高爾斯華綏氏……!
很有可能是這個國家希望的未來……!
但是……!
在曼哈頓尋蹤覓跡終於找到的工作中剛剛相遇的夥伴,尼可拉斯•尼克。和一彌完全不同,馬馬虎虎大大咧咧,但有時卻過分地熱情……在一起工作,一如既往的失敗……但是漸漸步入正軌……開始互相幫忙的時候……
然後……
想起教會的天花板吊著的三個兇手,瞄準的子彈,尖銳的悲鳴。
(他們只是布雷德博士所控制的人偶……)
一彌舉起槍,顫抖著。
扣下扳機嗎?不扣嗎?
尼克的手指扣著香蕉槍的扳機,槍口面對著這邊,還在瞄準著。
遲緩的表情,猶如陷入深邃的睡眠般站著。仿佛布雷德博士的手把心靈深處那恐怖的暴力脈動挖起並攪動一樣,失去理性一般。
「尼、尼克……」
然後,一彌……
「……尼克!我、我……」
僅僅是比尼克快一瞬……。
「原諒我……尼克!」
咬緊牙關,忍著淚……。
一彌開了槍。
(久城……?拿著槍?那傢伙在幹什麼?)
尼克好像一直在夢中一樣。
周圍環繞著很大的騷動的聲音,聽著遠方模模糊糊的聲音,自己在何處做什麼完全沒有實感。
兩隻手臂很沉重,不可思議地向下看,為什麼自己會拿著香蕉槍。左手在做支撐,右手的食指在扣著扳機。
(唉?這是什麼?我在這裡幹什麼……?)
抬起頭好像聽到什麼話。
為什麼一彌死死咬著嘴唇,尼克看到他仿佛是做什麼决心一樣,從未見過的表情。謹慎的拿槍口對著這裡。尼克困惑著。
一彌手指動了……。
難道要開槍嗎……?
槍聲傳的很遠。
「嗚!」
尼克感到腹部傳遞到激烈的熱感震驚到呼吸都快要停止。不由自主地扔掉香蕉槍,仰面倒地。
歪著頭,看向那邊……一彌好像鬆口氣一樣。
周圍聚集起很多人,抓著手和腿,被低頭帶上了手銬。
「腹部被子彈擦過!沒有生命危險!」誰說著。
周邊的叫喊聲和怒號聲依舊在持續,尼克越來越混亂。
遠處一彌的聲音漸漸靠近,大聲地說著什麼……
(好痛,好痛,久城……雖說是擦傷,但是確實打中了……。什麼,在說什麼?唉……?)
「不是這樣的!這個人僅僅是被施加了暗示才這樣做的……。請聽我解釋。真正的犯人並非是他……!」
一彌在說什麼?尼克似乎沉浸在不可思議的夢中,脫力,閉上了眼。
「真正的犯人是別人!是G•I•布雷德博士……!」
一彌在警察們背後狂呼著,警察們只是在收押著尼克,誰也沒有回頭理睬。
「請聽我解釋,就是……」
在拼命解釋的一彌背後傳來誰的聲音。
演講處於極其混亂的狀態。騷亂的群眾們的大聲的呼喊仍在繼續。警官們押走了尼克,周圍又圍滿了一群新聞記者。一片鎂光燈劈哩啪啦地閃爍,晃花了群眾的眼睛。
一彌回頭看。
是高爾斯華綏氏。他把大手放在一彌的肩上,並要求禁止接近。特別警察圍過來,開始指示避難。
一彌被……
遠遠隔開……
大個子的男人在對面漸漸消失……
但是,很介意。為什麼高爾斯華綏氏回過頭。一彌和他目光相交,高爾斯華綏氏似乎想在一彌的目光中找到他的深意。
然後……
高爾斯華綏氏轉過身,邊制止著周圍人靠近邊向一彌走來。
站在一彌面前。
近看,真是一位高個子威風堂堂的紳士。一彌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無名的東洋人青年和偉大的總統候補。
兩個人毫無接點,立場也是雲泥之別。但是,就在剛才,青年拼命地救了他的性命。總統候補也從子彈中保護了未曾謀面的青年,不顧自己的危險。兩人無言地目光交匯。流淌著似乎長年朋友般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