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荒谬的,而荒谬是中性的,它没有底色。

当少女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并在自己的作品中将其写下时,已经是多年以后。

而对彼时年仅九岁的她来说,涂满她可悲人生的,唯有猩红的色彩。

昏暗潮湿的地下室内。

仰望着那粉刷得惨白一片的天花板,以及高悬于头顶的那盏早已破碎的玻璃吊灯。

少女失神的瞳孔中只剩下绝望,瞳仁止不住地颤抖着,视线飘忽摇摆,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她的泪水早已干涸,化作两道焯烫的痕迹挂在脸上,刺痛着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面色憔悴蜡黄,虚弱地跪倒在地,跪倒在一具小小的、冰冷的男孩儿尸体面前。

她那稚嫩的小手因营养不良变得干瘪,此时正不断颤抖着,紧紧攥住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手心,鲜血混杂着汗水和污渍在皮肤上糊成一片,散发出令人不适的腥气。

玻璃的尖端同样浸染着少女的血,不多,但格外鲜艳。

在重力的作用下,这些血液汇聚成某种“决意”,滴落在面前这具已经开始发臭,曾被她唤作“弟弟”的尸体上。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只是想……只是想活下去……”

少女声音嘶哑而低沉,不断自言自语道着歉,将玻璃的尖端对着了尸体的大腿处。

饿…好饿……

那里的肉…看起来很厚实。

不知道尝起来……是怎样的味道呢?

“理智”的“灯芯”终于在此刻燃尽,名为“饥饿”的“黑暗”笼罩一切。

“哧!”

这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

“哧!哧!”

机械般的重复,迅速、果断,不带任何感情。

。。。。。。

“哧!哧!哧!……”

一次又一次,少女如同发了疯般,榨干自己所剩不多的气力,拼命向下刺去。

。。。。。。

恍惚之中,她竟出现了幻觉。

弟弟的尸体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餐桌,以及餐桌上刚从礼盒里拿出来的生日蛋糕。

而自己手里拿着的,也不是什么玻璃碎片,而是一捆五颜六色的生日蜡烛。

只不过,除了自己与餐桌外的一切景象,都变成了一抹洁净的纯白,如同坠入了画中一般。

这种感觉让少女觉得很轻松,很惬意,像是躺在云朵中。

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不合理的一幕,也无视了那看不到边界的“纯白”。

她尝试在心中自圆其说:

我刚刚一定是做噩梦了吧……

噩梦……嗯……没错……

原来是这样……

对啊…就是这样。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既然是过生日,当然少不了生日蛋糕咯~!

嘿嘿~!让我看看~

哇哦~!爸爸订的这个蛋糕真漂亮啊,比之前弟弟过生日时的蛋糕还大一圈呢!

果然比起弟弟,爸爸更疼我~!

呀啊~!奶油上铺满了我喜欢吃的水果,还有好多可爱的曲奇饼干,想必肯定很美味吧~!

对了,听妈妈说,这时候得把对应岁数的蜡烛插上去,待会儿吹蜡烛的时候愿望才会灵验……

也就是说,一共要插九根蜡烛!

如此想着,少女兴奋地将手中蜡烛一根根插在蛋糕上。

她很享受这个过程,一丝不苟地将九根蜡烛围成一个圈儿,使造型尽可能的美观。

只是,当她完成这一切后,却发现蜡烛插入的奶油下方,冒出了一些红色的粘稠液体。

一定是草莓果酱吧~!

少女没有多想,而是准备点蜡烛。

正巧桌上就有一盒火柴,她便抽出一根引燃,将九根蜡烛逐一点上。

当蜡烛全部点亮后,周遭的“纯白”顿时变成了漆黑一片。

只剩下蛋糕上的九根蜡烛,摇曳着橙红色的微光。

沐浴在这烛光下,少女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对于周遭环境的突然转变,她并未起疑。

吹蜡烛环节,当然要熄灯啦~!

当她俯身要去吹蜡烛时,原本只有她一人的餐桌旁,忽然多出了两道身影。

在微弱的烛光下,只能大致看到他们二人的轮廓,至于脸上的表情,则完全被阴影笼罩。

不过即便这样,少女还是能一眼认出他们是谁。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才来啊,我都要准备吹蜡烛了!”

少女嘟着小嘴抱怨着,随即又问道:

“对了,弟弟呢?他不是最喜欢吃蛋糕的吗?这个时候竟然不在,不会是又躲在房间里偷玩手机了吧……”

面对少女的疑问,二人并未回答,反倒是一起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

二人一边唱,一边跟随着节奏拍着手,仿佛是在催促少女继续她刚刚未完成的事。

“算了,待会儿切块蛋糕给他送过去吧,谁让我是姐姐呢~!”

气氛烘托到这里,少女也无暇顾及别的了。

她闭上眼睛许了愿望后,便深吸一口气,对着那九根蜡烛吹去。

然而,不论她怎么吹,这些蜡烛上的火苗就是熄灭不了。

“奇怪?怎么不灭……”

又尝试了几次,仍旧如此。

眼看融化的蜡都要滴到蛋糕上了,少女也变得急躁起来,开始挥动着手掌扇风。

“灭啊!快灭啊!”

可即便如此,那些看似弱不禁风的火苗仍在燃烧。

“帮帮我啦……!”少女只好向一旁的爸妈求助。

可这二人却像是没听见般,仍在那儿机械地唱着生日歌。

“别唱了!蛋糕都快毁了啊——!”

被忽视的感觉让少女很是不开心,嗓音也变得尖锐了不少。

可那首生日歌仍在继续,仍在继续,仍在继续……

这诡异的一幕,让少女原本的好心情全部毁了,转而变得十分恐惧。

“别唱了…别唱了好吗……”

她捂着耳朵,带着祈求的语气走到父母身前。

然而,当她凑近才发现,她的爸爸妈妈面无血色、表情僵硬,眼睛只有眼白,分明是死人模样!

“呃啊……!!”

少女猛然惊醒,这才明白过来,刚刚的一切不过都是幻觉。

但现实这边,同样是噩梦……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即便手中的玻璃碎片还算锋利,也要重复很多次,才能勉强从尸体的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来。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刚刚插蜡烛的那块生日蛋糕,就是她的弟弟啊……怪不得弟弟不见了……

而现在,她终于切下了第一块“蛋糕”。

捧着眼前这块腥臭的肉,这块来自至亲的肉,少女不由得泛起恶心。

“呕……!”

由于已经许多天不曾饮水进食,她甚至连一点唾沫也吐不出来。

但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她将那块肉塞入口中。

无边的恐惧令她抽搐,嘴巴像是不受控制般僵硬,咬也不是,嚼也不是,最后只能囫囵吞下。

浓浓的铁锈味顺着舌根滑入喉咙中,还未抵达胃里,便一阵痉挛,差点吐出。

少女只得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抑制这种呕吐的感觉。

如此艰难的过程,却远不够果腹。

少女知道,她只有继续下去,才有活的希望。

。。。。。。

。。。。。。

多日后,当少女获救时。

人们惊讶地看到,她蜷缩着身子,睡在一具被掏空的尸体旁,浑身沐浴着湿漉粘稠的血浆。

像是一只破蛹而出,刚刚羽化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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