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雨蒙扶着卫生间水池撑着身体望向镜子，那张他不甚熟悉的面貌上早已挂满了怒意。
血液从鼻中流淌下来，点点滴滴流在于雨蒙的衬衫之上。
镜中的他既是他也不是他，愤怒的是他，而左脸那满目淡然却被几丁质甲壳覆盖过半的淡然面孔也是他。
于雨蒙能从镜子里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头部构造，那破系统一言不发，却仿佛展示似的剥开了他的左半张脸，让他看清自己没了那张脸之后暴露的大脑，暴露出的嶙峋骨骼。
“你他妈的恐吓我呢？！”
他是个冷静的人，可饶是再冷静的存在也不可能在一个外星人掀开自己脑壳的情况下还如此镇定。
于雨蒙看着自己的左脸慢慢剥离开来悬于半空，再由深蓝色的血管脉络先行构建起底座，血肉紧接着铺成另一幅面孔，面孔波动着，最后由一具漆黑几丁质组成的面具覆盖结尾。
【我是在提醒你，333号。】
涌上意识的反胃感彻底冲毁了于雨蒙的意识，他只是个平凡的人类，见过最血腥的东西只是初中上学路上大早上杀羊的羊肉摊子。
而现在他的眼前不是牛羊，而是货真价实的自己的血肉模糊的头脑。
【抬起头来，仔细看着你自己。】
左半张伸出了包裹着甲壳的深蓝色触手，强硬掰正了于雨蒙低下的头颅，让他能紧盯着镜中的自己。
触手扯开他的眼皮，固定他的头骨，推着他的后背让他前进，让他彻底看清自己的脑袋是为何物。
……
一团……一团紧缩起来的仿佛心脏般跳动的白色肉状物。
这哪里是什么大脑，这简直就是——
【这是你的本体，333号，我们是同一战线的伙伴，我们将为了活下去而共同努力。】
于雨蒙沉沉地喘息着，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有些耳鸣，从小便善于逃避的他终于又逃无可逃的逼上了必须要选择的路口。
耳畔是恒久的耳鸣声，他看着镜中暴露出本质的自己，看向自己那被呼吸出的薄雾逐渐模糊人类面孔的镜中自我。
“你他妈的……”
“你一个外星人把我的脑子吃掉了，还说什么大言不惭的！”
“和我是共同战线。”
于雨蒙一拳出去捶在镜子上，狠狠地打在了镜子中那悬浮于半空的面孔，打掉了镜子的一寸边角。
随着乓啷的玻璃落地声，于雨蒙的耳鸣忽的消散，转而化成了门口池淮安那急切的敲门声。
【重申，我是辅助你在厄斯星生存下去的辅助系统，全名为《异星迫降存活率提升系统最终版》你可以称我为星活。】
【而你是333号拟态兽，迫降在地球被迫与地球生命体融合的星际舰队成员，你所表述的被吃掉脑袋是不存在的情况。】
【从始至终，便没有这个名为于雨蒙的地球生命体。】
“那我的记忆呢？我是他妈的谁！”于雨蒙狠狠地捶了一下洗手池，怒喊道，“那你告诉我，我他妈的是谁！！”
【你是吞噬并同化了地球生命体的333号拟态兽。】
系统的话说的很冷，却如同一泼冰水彻底浇透了于雨蒙的怒火。
【你并非这个人类。】
“别说了！”于雨蒙握紧了拳头。
【你是333号，你并不属于这里。】
“我他妈让你别说了……”
于雨蒙彻底泄了气，蹲在了地上，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一言不发。
【但你可以属于这里，星际舰队已将你标记为死亡，你的星舰标识在一场陨石雨里彻底的损毁了，舰队不会找到这里，你可以在这里度过你的一生。】
于雨蒙蹲在地上，身后的门口是池淮安的拍门声，一声又一声，由这一扇小门隔成了两个世界。
【你得进食，333号，你很饥饿，但失去拟态兽记忆的你意识不到你在饥饿，我需要你活下去。】
【我的存在因你而存在，我是你的系统，你若就这么死去，我便成了永恒存在于世上不可磨灭却永无安息之日的AI。】
【我们是……】
【用地球的古话说，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你知道么……”于雨蒙忽然开口，“我这是第二次被堵在厕所里了，你个傻、逼。”
“下次你能换点别的方式吗，别他妈变的这么突然，至少……至少提醒我一下。”
【……我会的。】
系统将触手延展硬化，犹如吸盘般固定在了墙壁地面之上，将于雨蒙蹲坐在地面上的身体支撑了起来。
于雨蒙站起的瞬间，黑色的甲壳触手便飞速消解凝聚在一起，最终在蠕动中化为了自己的左半张脸，把那外星人“大脑”给遮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早出来？”于雨蒙忽然问道。
【我……抱歉……】
【你接受了吗？】
星活反问。
“接受你妈，你活了十八年，然后有一天飞来个**告诉你你死了，你是个外星人……”于雨蒙鼻头一酸，“老子只是不想死，我妈还等我回家过年呢。”
【你会的。】
“所以现在干嘛，我又被人堵卫生间了，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解释？”于雨蒙扶额。
脑海中的东西太乱了，什么舰队什么外星人什么拟态兽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总之得活下去对吧。
反正不能就这么死了。
【……】
“问你也是白问，你懂个屁的人类……”于雨蒙看着镜中自己那有点吓人的鼻血，心里有了计划，“所以我得怎么办？活着活着，告诉我怎么活着。”
于雨蒙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把鼻血抹下去了大半。
【吃，吃很多的东西，最好是肉类，以及给我地球的资料。】
……
吃你妹！
老子正往吃饭地方走呢！你这时候窜出来干什么香蕉菠萝大棒槌！
“滚回去，我马上办成，你给我老实待着我不我问你你就闭嘴别作妖。”
意识到这系统还得听自己话的于雨蒙顿时有了点底气，最起码自己终于不是个被夺舍的人类，最起码自己还有作为人类活下去的机会。
【是。】
长出了一口气，正思考该怎么出去的于雨蒙正寻思呢，就听门外的池淮安又拍了拍门，下了最后通牒。
“我踹门了！躲开！”
闻声于雨蒙猛地回头看向镜子，侧身躲过了门板砸来的方向。
随着一声嘭的巨响，木板门在那一脚之下当场魂断当场，摇摇欲坠地向外界敞开。
池淮安慌忙地冲了进来，扶住了靠在洗手池旁边的于雨蒙。
“你有三分钟没回我一句话，我不得不破门……你还好吗？”
“怎么流血了，哪儿受伤了？”
池淮安伸手拨开了于雨蒙额前沾水的发丝，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顺手抹去了于雨蒙唇上方的鲜血。
洗脸时水沾湿了于雨蒙的衣襟，水和血一混合，便成了一道显眼的脏污，这件落魄的衬衫套在他的身上，恰与那惊魂未定的表情应和出他的脆弱。
当然脆弱了，要死了怎么能不脆弱……
当然惊魂未定了，你遇见这事儿你也惊魂未定。
眼见眼前这男人没发现什么异样，于雨蒙终于放心地叹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彻底绷断，靠着池淮安就这么瘫软了下去。
妈的……吓死我了……
“喂！别吓我啊！你说话！”池淮安见于雨蒙瘫了下来更急了一分，他想摇醒于雨蒙，可又怕于雨蒙这状态不能晃动，只好紧绷着身体把于雨蒙半扶了起来。
“话……”
于雨蒙苍白一笑，沾湿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了下来，遮住了他有些回避的眼神。
“对不起……”于雨蒙压低了声音，扯了扯衣角试探着问道，“能别告诉别人吗？”
池淮安没回话，只是松了口气，喃喃道。
“你没事就行，没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