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安德莉娅不解地摇摇头：“为什么呢？罗斯哥哥看起来是凶了点，但明明相处久了，就能发现是很温柔的人。”
“他没有告诉过你吗，这个‘充满荣誉’的头衔。”韦恩哑然失笑。
“没有。”
韦恩注视着看起来十分单纯认真的安德莉娅。不知为何，他心底竟生出一种怪异的欣慰感。
“很好呢。他都没告诉过你这些，你自然……就不用站在他的阴影下了。”
“天赋异禀与自身的努力，一位好老师的教导，还有罪之子的加持，让那个人从一开始站在了同龄人的顶点，甚至超过了老前辈。关注罗奈尔得家族的所有人的目光，可以说都集中在了罗斯身上。相反，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就算听说过也只会称我为‘天才的弟弟’。我的存在感，在家族乃至整个魔法界，对比他，都不过是细小的尘埃一般。”
安德莉娅忽然恍然大悟，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韦恩：“所以……这就是你选择猎时会的理由吗？”
听闻猎时会的时间使崇尚自由，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他们处处与理事馆作对，是不遵守规矩的猎人，是教会的铁血镰刀，负责收割与利用罪恶。
“可以说是一部分。另外我对家族的理念一直抱有相反的态度，呃……也可以说是性格使然？我讨厌墨守陈规的老古董。”韦恩说到这，不禁坏笑起来：“我可是理事馆臭名昭著的叛徒。所以说，你跟着我，那群关注你的人可没一个放心的呢。”
然而安德莉娅的脸上出现了令韦恩倍感意外的表情。她似是有些不甘：“如果你想，我会以我们的实际行动证明，这些都是空谈。”
“刚开始合作就这么无条件相信我吗？我对家族来说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对你们理事馆而言更是敌人。”
“我明白。从立场来看你当然是我的敌人。”安德莉娅毫不留情地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还没淡化的伤疤：“可在之前你并不知道我是你的家人。这次，我想站在立场之外，选择相信你。我忠诚希望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噗，你对‘家人’这词是有什么执念吗？”韦恩假装漫不经心地卷起来自己的头发。
“我自认为我是个很幸运的人……”安德莉娅的眼神依然坚定，朝韦恩又走近了一步：“毕竟没多少人能像我一样，因为机缘巧合能再次与家人相遇。”
她的睫毛长长的，眼睛眨起来，在如柿子般红润的太阳照耀下，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清澈极了。
韦恩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他对安德莉娅的记忆，除了当年在摇篮旁看到对自己咯咯笑的婴儿，似乎在此时此刻又要添上一笔。
“那么，那个瓶子……”安德莉娅又突然回想起最初的话题。
“九年前。”
“诶？”
“那个时候我十二岁。罗斯十七岁，已经在理事馆干了段时间。薪水下发没几天就正逢我的生日，这个福灵瓶是他拿自己的第一份薪水为我买的生日礼物。”
“嗯？那这个时候，你们关系好像要比现在好？”安德莉娅问。
“呵，算是吧。不过要说起来，那可真是个糟糕的生日。”
全世界统一的——对于小孩来说，考试成绩下发日与自己的生日冲撞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虽然不至于倒数，但严重的偏科还是让韦恩落到了魔法学院的中下游。
“对魔导器的研究运用都很好，怎么到别的就出了问题呢。”学院倡导学生全面发展，对于韦恩，老师也是万般无奈。
走出学院大门还没几步，伯纳尔德家的帕梅拉就凑了过来。她递给韦恩一个巧克力礼盒：“嘿！打起精神来，这样可不像平时的你呀。”
韦恩下意识羞愧地将成绩单向背后藏去，却意外让后面走动的几个学生瞧见——
“咦，韦恩·罗奈尔得？罗奈尔得？罗斯家的那个？”
“噢，我好像听说过他，是那个‘天才少年’的弟弟吧。噗，考得有够烂。”
“哈哈，就这样还能是那个人弟弟的水平啊。不会是他哥哥没把当年考试的那种小诀窍教给他……嘿嘿？”
“给我闭嘴！”韦恩抄起腰间的魔杖指向背后两个高年级说闲话的学生，怒不可遏道：“再敢说我哥哥的坏话等下有你们好看！我哥哥考试从来没使过恶意手段，别乱造谣！”
“什么？！就你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眼看再吵下去就要真动手，帕梅拉连忙拽过韦恩就朝使魔操纵的校车跑起来：“啊哈哈，快点吧韦恩！校车要关门了！”
……
到达家里后，韦恩抱着好友帕梅拉送的巧克力有一颗没一颗地吃起来，依旧是一脸闷闷不乐。一旁的佣人和管家看到他的表情，都不禁离得他远远的。在这个家里谁都知道，惹毛了正在生气的二少爷可是要出大事的。
“韦恩。”
“嗯？”一个装着水晶石的福灵瓶吊坠明晃晃地闪到韦恩的眼前。
他抬头，最想看见的脸此时就恰好出现在沙发后面。
“生日快乐。”少见地没有加班，没有加练的罗斯出现了，手里还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礼盒。“来，这是附赠的包装盒。”
“啊，哥……”
待在赌气的弟弟叙述了一些学院发生的事后，罗斯笑着关心他问：“总之，没真动手，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韦恩边应着边将吊坠戴到了自己脖子上。不得不说，这个工艺，这个款式可真好看。“你呢？理事馆的工作还顺利吗？”
“还算可以吧。”
“为什么选择医务部？”韦恩说：“你那么强，明明执行部更合适你吧。”
罗斯听了他的话，只是微笑地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小，有些事情讲了你估计也不懂。现在你的任务就是抓紧补习，下个月母亲可就回来了。”
听闻“母亲要回来”，韦恩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商店老板说，这个福灵瓶里的元素水晶能给人带来好运。”罗斯说：“加油吧，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就算再加油努力也比不过你吧，”韦恩仰头望向天花板，“我的脑袋要是有你一半好用，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人嘲笑的地步。”
“……”罗斯望着弟弟，也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天才在上，凡人居下。
从小就生活在别人的光环与影子下，无论再有什么擅长的东西，也会随着时间冲刷，逐渐变得黯淡无光。
谁在乎呢？在这个敏感而自尊心正旺盛的年纪，强者施以的关怀对于自己，即便再充满善意，却仍然像是赤裸裸的嘲笑一般。
他认为除了母亲，几乎没有人真正在意过他。对于眼前这个兄长，从小时候的崇拜，羡慕，到如今，竟开始产生了一丝嫉妒……
没错，妒意与依赖交织。
“我知道了，我会让母亲看到我进步的。”
“嗯。”突如其来的担保让罗斯微微一愣。当然，他也很快回以韦恩一个浅浅的微笑。
时间如白驹过隙，无数个勤学苦练的日子在不经意间从韦恩身边悄然而逝。
然而，一月一次的魔法实操测试就要来临之际，韦恩却先一步得知了一个骇人的传闻。
“韦恩，你有听说吗？”
趁着课间，学生们聚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最近的热门话题来。“巴克斯特勒家产的元素石，说是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助运作用，其实会侵蚀掉人的魔力，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就像吸血鬼把人的血吸干一样。”
“哎，那家店不是在商业榜上很有名的吗？现在居然出了这档子事，啧啧啧……”
“是啊，据说已经出现好多个受害者了……咦，韦恩，你脖子上那个福灵瓶里跟报纸上报道的好像——”
“什！”韦恩忙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瓶子：“你们看错了！这才不是那家店产的呢！”说完，他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看错？怎么可能。
韦恩的内心有些崩了。
他怎么会记不得，那个包装盒里的标签，确实就写着“巴克斯特勒”。
“哎呀！韦恩你回来，我眼睛那么尖肯定没看错！！你脖子那个——”身后的同学追了上来。
“废话，呸！不是，我哥可是水晶宝石鉴定的专家！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送我的东西有害！？”
“啊，那个药水是有侵蚀性的，不要碰。”
他立刻回想起前不久罗斯在自家实验室对他说过的话来。巴克斯特勒家是陆斯恩商会的，罗斯也没少前去商量生意，难道说……
难道，他就是想故意害我呢？他就是和报纸上说的一样，想做那些坏事？
韦恩心中一惊！呸呸呸，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那可是罗斯，那可是在他这个弟弟眼里比任何人都温柔正义的哥哥。
然而下一秒，一颗石子绊倒了正狂奔的他，“啪”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随之传来。
福灵瓶受到冲击，摔成了碎片。
“韦恩？”
一个现在韦恩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响起。
“啊，罗斯哥……你怎么在这里。”透过学院的栅栏，他果然看到了外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你们学院的使魔校车出了些问题，所以这次我来接你回家。”罗斯看了眼怀表，再次确认了时间：“看来正好赶上了，我还真是幸运，能直接碰上你……”
“幸运？呵，你确实一直都挺幸运的。”
罗斯听出了这话中带刺儿的意味，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什么？”
“我说，别人可都没有你那么幸运呢。年纪轻轻就有那么一番作为……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所以你不懂，你也不会懂我们这种人的感受。”
“韦恩……”罗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罗斯，你实话实说吧，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也不怎么看得起我？”
“…怎么可能？”
“哎呀，所以世界上少一个我就好了，你也就没有那个所谓‘废物弟弟’的累赘。”韦恩故作出一副笑盈盈没事人的样子。“还有，之前你说的那个侵蚀性药剂研发得如何了？”
“嗯，已经投入了部分炼金术的实验中，不过因为实验项目太多了，还是得借元素石商人的赞助……”
元素石？商人？呵，果然。
“到现在才看清了你的真面目，真是对不起啊，哥哥。”韦恩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要再说了！你以为我就不恨你吗？！我就不嫉妒你吗！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我再怎么努力都不能像你一样争气是多么绝望吗！！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只看向你呢，为什么都没有人在乎过我呢，凭什么你就可以得到这么多？！”
“你……”罗斯也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懂什么！？”
“闭z——”
“你又能知道我是什么感受！？”罗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天天都要护着你们，以防哪天就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天天遭人各种揣测与谩骂还要装成好好先生，跟各种令我恶心的人笑着打交道，我这些事又能告诉你吗？你遇到困难了你可以向别人哭，那我有什么可以倾诉的地方吗！”
“你以为你现在的安稳生活是谁给你换来的——喂！给我回来！！”
眼见韦恩哭着跨越了栅栏，头也不回地跑向远处，罗斯顿觉心中翁鸣一阵，他们之间仿佛有座厚厚的透明高墙，正悄无声息地立起来了。
……
安德莉娅先一言不发地听完韦恩讲这些故事，在他短舒一口气后，便开始了提问。
“然后呢？我听修说，你后来再与罗斯哥哥见面就是在理事馆了。”
“嗯，然后我参加了某个高等学院的特别招生。”韦恩倚靠在树洞上：“那里是封闭式的管理，所以后来我和罗斯也没能说上多少话。福灵瓶元素石的事是个误会，但我们也不怎么想讲起过去，再加上我加入了猎时会……呃，于是我们的关系就成了现在这样。”
“至于这个瓶子，是我好不容易回去捡碎片修补的……”
安德莉娅凑过去细看，才发现福灵瓶的瓶身上有许许多多细密的裂痕。
“唉。好了小妹妹，时间也不早了。”韦恩拉过安德莉娅的手站起来：“起来，去寻找出口吧。当然，最好是能找个人问路。”
“…嗯。”
……
镜中世界的时间与外界时间的流逝速度并不相同。与此同时，理事馆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安静的病房区响起。
“卢克！”
艾维斯气喘吁吁地趴到床前，看向一脸苍白，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同伴。
“啊……艾维斯，是你呀。”少年的面容明显憔悴了很多。
“出了意外。埃德温的人格并没有醒来。”在这工作的同事恰巧看到艾维斯，小声提醒道。
“是……我来之前就知道了。”艾维斯紧紧闭上眼睛，一点也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但是半年多过去了，能有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很好了。”
“我听说你有空就来这里呢。”同事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你知道，教会要传他去问罪的事吗？”
“什么？”艾维斯眉毛一紧：“什么时候的事？他还伤着，这个情况下要搞什么？”
“看来你刚出完任务回来吧？昨天下的通知……”对方也一脸悲哀的神情：“罪名是私自处理罪之子。”
“伊恩小哥不在了，这件事已经传到上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