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琪玛，或者说早已非自愿改名为恩露的精灵女子，推动了身旁台子上的拉杆后，密密麻麻的管子开始颤动起来。

“你现在很生气，对吗？”

确认完控制台上某个闪烁着红色光芒的灯珠后，精灵女子紧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百莉子。

百莉子没有说话，两只胳膊在胸前拧成麻花的样子，嘴巴撅成一个拱桥的形状，眉头紧锁。

整张脸就像刚出炉的包子一样鼓胀。

看着这样一张脸，还能问出“你现在很生气，对吗？”的人，总而言之，一定在某些方面过于常人之处的。

实验室内那些血红的、铁绿的、扭曲的、蠕动的、肉体的、机械的物件，如此杂乱堆放在一起，还能横生出些后现代的美感，除了沙琪玛，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百莉子依旧没有说话，五官挤在一起包子般的脸，也没有得到丝毫舒展。

就在大概两秒钟前，她下定决心了，一定要做出一个让爸妈后悔一辈子的决定，让他们永远活在对女儿的愧疚中。

既然刚才没人愿意帮她，她便决定了，以后要戴着这个玩意儿活一辈子。

出门也戴着，上学也戴着，直到所有人都笑话爸妈养了个傻女儿，直到所有人都笑话小千要给一个傻子当仆人，直到把魔王后裔的脸全给丢完！

这是他们自找的！

“哼。”

根本控制不住这股复仇带来的喜悦，百莉子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她已经想象到了，爸妈和小千忏悔的画面。

马上做出反应的，却是站在一旁，乖乖等着回答的沙琪玛。本来精灵族特有的粉嘟嘟的脸，刹那间不见了血色。

“不…不应该啊…”

按照机器做出的反应，眼前的少女，应当是满腔怒火才对，怎么还笑出声了。

恩露挠着后脑勺，看着台子上红色信号灯满面愁容。

§

闹剧结束了。

每个人都回到了各自的阶级上。

百莉子顶着插满管子的“铁锅”，不仔细看的话，很难看到她略微扬起的嘴角。

小千要是想让我原谅她的话，就让她顶一个一模一样的锅，到时候，我就领着她满学校跑，直到她一听到要出门，就羞得掉眼泪为止。

想到这，另一边的嘴角也扬了起来。

千雀虽然面无表情，但内心的风暴已然肆虐成灾，她能从大小姐的眼中感受到些什么，那是在某类游戏里，突然听见一阵悲壮交响乐后的既视感。

无论点燃这只小火药桶的人是谁，和大小姐几乎形影不离的自己，才是最终会承受下所有的那个人。

公爵夫妇的面无表情和千雀的大有不同，那是绝对不会遭受迫害的人，才能拥有的真正的淡然，就能力与地位而言，好像也只有他们迫害别人的份。

但说到底，就算是地位最低的千雀，好歹也是公爵千金的童养仆，含金量甚至堪比地方乡绅。

而此时此刻，真正让人不禁担忧起未来的家伙，便是刚刚还围着控制台手舞足蹈的恩露。

百莉子的清算固然会让人难受一阵子的，但相比起这个，另一件事才是堪称毁灭性的。

自从公爵在此处建立了“紧急进步委员会”后，自己便作为先锋研究员效力于此。

虽说起初的时候也做出过不少贡献，包括晶石魔导步枪、一次性护盾发生器，都出自自己之手，但自那之后…

香菜味苹果种植技术、双头哥布林嫁接手术、自走型外置舌头……

统统没能得到委员长的青睐。

明明都是些前无古人的发明啊！

不过恩露并没有就此消沉，相反，这个饱经风霜的精灵大女孩比谁都清楚，精灵最大的优势就是命长，只要活得久，总有一件足以震撼世界的造物会诞生于自己手中。

终于，在听闻帝国军在审问北部人类俘虏时很难得出有价值的信息后，恩露决定拿出毕生所学帮助帝国军。

据说想要活捉一个人类的伤亡比可是很高的，要是能发明出什么辅助审讯的机器，自己恐怕能直接升上到主管的位置吧！

为了自己的未来和精灵整个族群在魔族社会的地位，恩露做出了这个决定————

赌上自己的一切，向委员长，也就是公爵夫妇承诺，只要能拉来两车的灵魂魔导金属，自己就能制作出可以读心的伟大机器。

这种金属可不便宜，两车的价格，大概可以抵上整个紧急进步委员会运行至今的费用，但在多方协助和多手转运下，足够量的金属最终还是凑齐了。

终于，经过多日黑白颠倒的生活，这个瓢状的钢锅横空出世。

只可惜，因为原材料在实验中略微有点损耗，导致锅的尺寸也稍微有点小，最后，只能勉强扣在哥布林头上。

哥布林呢，脑容量少得可怜，对魔导术的抗性又为负，每次一启动机器，脑浆都会连带着眼珠子从眼眶喷出去，实在没办法用来测试。

偌大个委员会，又找不到个妖精族或者矿人族。

自耗、焦虑，伴随着恩露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眼见距离总管来验收工程的日子越来越近，测试报告的事却一筹莫展之时。

一个白头发，看着稍微有点眼熟的小女孩出现在了视野中。

这样做人道吗？是不是要先礼貌问一下？

这样的想法当然出现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无论是谁，也不如机器的事对我前途影响大！

但很快就被这样的想法占了上风。

最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从科学狂热状态下冷却下来的恩露，一如火山冷却后，山脚下某泡无人在意过的岩浆，之前有多么炙热明亮，现在就有多么冰冷灰暗。

只是稍作片刻，恩露又开始自顾自地行动起来。

先是从房间的角落翻出一个还算干净的纸箱，再把桌面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像是垒积木一样放了进去。

最后作旁若无人状走向门口。

像我这样失败的精灵，回到森林里，依靠在随便一棵树上，任由自己腐烂下去成为养料，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吧。

恩露眼神黯淡，此时此刻，她更想回到那段还被人叫做沙琪玛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