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那里杂草丛生,发黄的枯草中掺杂着了无生机的还带着绿色的叶片,只能用破败形容的屋檐牢牢占据了上空,台阶上是稠密到令人吃惊的早已开始分解的落叶,还有那从未清理的百虫痕迹,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时光,忍不住的让人怀疑。

还是该说,映入眼帘的只是一栋惨遭遗弃的让人可怜的旧得有点夸张的房屋。好好的房子变成这样,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我本不该出现在这一点也不雅观的景色里的,一如既往的破败,如果依旧固执地蹲在舒适的家中而不是被父母撵出家门的话。一路上随意地走走看看,眼前的景色不经意间就变成了这草木横生的地方。

原谅在不恰当地方愣神的我,渐渐淡化的少年记忆也因为眼前这难看的“熟悉”而潮水般的回忆起来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想起来真是让人羡慕,活泼好动的年纪,胖乎乎的脸蛋,与经历过时间洗礼后的人不同,那个时候的我很可爱呐,如果我的大脑记忆可以像纪录片一样播放出来的话,你会说,出现在你旁边的也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呐,那是我童年的玩伴。

该说是往事吗?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单纯的。看着地上的大扫把,“咱们做弓箭吧”我提议道:“就用竹条。”之前做的都已经坏了”,“这次一定要做一张好的”,那张模糊但却同样幼小的身影是这样回答的,记忆中一件重要的插曲就这样诞生了,即便扫把紧紧地保护着那些竹条,用刺手的疼痛表示无声的抗议,轻车熟路的小孩子是有耐心的,唯有地上凌乱的竹条似乎显示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现在,它身上的一部分已经到了我们的手上,刀(菜刀)使竹条变得整洁,绳子(尼龙绳)让它弯曲,再用更细的竹条做成箭矢(被削尖的竹条),就这样,我们又一次做出了成果,玩耍就是实验,幻想成为勇猛的战士,抱着无畏的心态,将箭矢射向木制的大门(偷偷的,害怕大人们的察觉)……如果有照片的话,它会告诉你,某年某月的某个时候,笑得很开心,两个孩子一起。

小孩子也是很容易哭的,两个人来起矛盾总是比一个人容易。因何事而起的呢?似乎仅仅是因为捡到的枝条的归属,先看到的没有捡到,离的近的抢先了,想想也是,现在都没法好好回答这个问题的我,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就很明显了。

小孩子是单纯的,与之相伴的就是偏执,玩不了谋略,却耍得起脾气,只记得好气、好气,谁也说服不了谁,仿佛之前的友好都是假象似的,没有大人般的沉稳,只属于两个小孩的地方,争执的结果就是打架,很激烈吧,跑跑停停,从放学的途中一直持续到家门口的争执,即便被大人们安慰了,还是记得,哭了,两个人一起。

该说是无意的还是潜意识一直记着,被告知那件事的时间我还记着,没看到你的那节课,老师像往常一样进来了,然后就知道了,是个早晨,有点奇怪,即便很快接受了,还是发现秋天的风有点冷,有伤心吗?不记得了,小孩子的情绪就是那样,我自己都感到惊奇,原来小孩子也不一定就是闹啊,安静并不是老人们的专利。

又是一个秋天了啊,秋风卷起了落叶,漂浮的样子真是有秋天的味道,似乎有点冷,紧了紧衣服,该说再见了啊,一个人,在心中默念,站在那里的,还是那座“熟悉”的房子。– 一 –

即使在暮色中,百货大楼专柜的玻璃镜子在绚丽的水晶吊灯下,还是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圈来。

琳琅满目的珠宝使我头晕目眩,款式各异的钻戒一字排开在我的眼前。专柜小姐带着职业性的笑容耐心地推荐,将这些昂贵的石头夸得天花乱坠,恒久坚贞的感情,才衬得起每一款的独一无二。

戈子清侧过脸仔细端详我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石头,弯曲的睫毛在眼眶下投出一片阴影,又仿佛不尽兴似的粗暴地拽起我的手指长吁短叹。他在专注认真时总是会眯着眼,从高中做数学题一直到毕业后对着繁复的建筑图纸,谨慎严肃到旁人不敢打扰。

我在周围待嫁女士对着西装笔挺的戈子清不断暗送秋波时无声笑开,以貌取人实在是一项充满悬念的谍战。

这是一场预谋的求婚,反复被家里催婚的无奈大龄男青年在与相亲对象忽远忽近地相处三个月后,终于痛下决心,直捣黄龙。

“你手指怎么这么粗?”。

戈子清板着脸,仿佛我是一个刚毕业懵懂无知的下属,嫌弃的目光停留在我僵硬的指节上,指腹上的薄茧狠狠砥砺着我的皮肤,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好似我真是将来婚礼的女主角。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下巴,少年青涩的稚嫩气息褪去,我却连他什么时候开始留有青色的胡渣都不曾在意。时光真是个温柔的美人,一切都会有冥冥中的定数,就像面前这个高了我一大截的成熟男人,终于要在自己最志得意满的时机内,迎娶娇媚的新娘了。

他白色衬衫上的领带是我通过无数次手忙脚乱的试验后系的,他脚上的黑色袜子是我今年送他的生日礼物。这个噙着冷笑还能招蜂引蝶的男人,我见证了他最重要的蜕变,从上到下。而就在明晚,会有一场意料之中的浪漫求婚,将他带离我的右手边,而我只能为他铺撒一地的玫瑰花瓣。

我认为这不妥,常年与我厮混狼狈为奸的戈子清就要抛下我一个人,进入那神圣的殿堂,不管不顾我在他婚车后哭得声嘶力竭。这是我连续三天做的噩梦,我曾咬牙切齿地告诫自己,沈初,你的职责已经完成,你能一路陪他走到这里,已然仁至义尽,放手吧,剩下或甜或苦的征程,就让另一个女子来接手。

可是我顶着黑眼圈帮他来挑戒指的时候,才发现,梦境与现实的距离是无可比拟的,我抑制不住一种叫做嫉妒难过的情绪蔓延到我的指尖,它先是温和地舔了舔你的心脏,就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分,张开血盆大口,一击致命。

戈子清上下蠕动的薄唇在我食指抚上他胡渣的顷刻间停止,他诧异地望着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我只看得到戈子清因为惊讶而皱缩的瞳孔。在恍惚中我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地动山摇到我就快要站不稳,我下意识地握紧了他比我高半度体温的手。

他被震了一下,没有躲开,眼神中泄露出不忍疑惑,可是下一秒,他就触电般地毫无预兆地甩开了我。

因为我摸着手上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戒指,颤抖着嗓音说,

“戈子清,要不我们结婚吧。”

他瞪大的眼睛和坠落的心形首饰盒表明了他毫无防备就崩溃的心理底线,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我能感受到彼此紧绷错乱的神经。

如果我能将口无遮拦归纳为一笑而过的戏言那就皆大欢喜,可是视线穿过戈子清瘦削的背,我分明望见自己严肃认真的模样,振振有词到几乎昂着头倔强。

戈子清微微张着嘴巴,剧情翻转太快,等到意识到我的字词想要拽住我时,我早已拂开他逃之夭夭。

回到公寓内裹着被子哆嗦的时候,我给苏黎发了条短信,屏幕一点点暗下去,可见,连从前我最好的盟友都不愿再次搅和在这场无声的战役中。

短短几分钟就足以摧毁一份八年的感情,倘若不是我耐不住气,或许我们能长长久久地做一辈子挚友也未可知,日久天长没有风险的安全范围。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署名为夏至的人气急败坏地发来短信,是戈子清一贯的粗暴作风,他说,沈初,你死定了。

戒指还安稳地戴在我的手上,戈子清,我怕我们会一起葬身地狱。我心中的阴暗面总能被戈子清一再地激发,这是苏黎和我的共识。

– 二 –

我们三人是高中同窗,年少气盛时总免不了恶战一场。戈子清长得秀气,唇红齿白,不咸不淡地扯出一个笑容也能桃花朵朵开,招蜂引蝶的技艺炉火纯青。爱穿淡色的衬衫,寡言沉默,高傲到不食人间烟火。我最看不得他的道貌岸然,平日里端着清清白白,内里一肚子坏水。

我起初恨他,是因为他见死不救,隔岸观火的小人,定要除之后快。

高中时学业抓得紧,周末便要返校,门卫大叔过时不候,任凭你鬼哭狼嚎也不会开门。在天灾人祸的背景下,我兢兢业业地发展着新的求生技能,无奈失算。

当我的校服裙子勾在后门繁盛枝桠间动弹不得时,戈子清一个助跑,凭借身高优势得心应手地抓住墙沿翻身而上,然后用一种见鬼了的表情看我。

在大义与存亡面前,我忍辱负重,憋屈着脸泪眼朦胧地望向他,企图他能英雄救美。

戈子清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不为所动。我指了指裙子,他点了点头,随后摆出一跃而起的姿势准备逃离现场,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戈子清看我趴在墙沿上四仰八叉的高难度动作罕见地偏过头勾起了嘴角,晚风带着黄昏间田野的味道扑面而来,清新浓郁,他眼中是满满温和无奈的笑意,高挺的鼻梁亲吻着渐渐西沉的暮日,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心有余悸地出声求救,他眯着眼看了我裙子好一会,说,海绵宝宝。

随着残忍的撕拉一声,戈子清选择了最有效率的方法,他撕破了我的裙子后跳下墙,我以为他会张开双臂温柔地唤我下来,可是他没有,他心狠手辣地吩咐我自己滚下来。

恐怕就是在那一刻,我认定了戈子清不可依赖,于是在浑浑噩噩的后来间,才会耿耿于怀到不敢踏出那一步。

我英勇就义般跳下后,戈子清将他的外套丢给我,只留给一瘸一拐的我一个修长的背影,我在心里暗暗咒骂他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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