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旧事】
小女孩也坐在一边听,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妇人的脸,妇人笑着把小女孩搂进怀里。
“我差点以为孩子他爸是人拐子,当时吓得心都停了,好在他没有继续硬拽,蹲下身把我扶起来了。”
“他就是一个木讷的汉子,不怎么会说话,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我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我继续呆在烟州城里会死,想把我带回老家。”
“当时没想明白,现在一想,虽然没有生拉硬拽,这不还是要拐我吗?”妇人笑着调侃,这自然不是拐卖那种恶事。
“我迷迷糊糊的,不愿意走,嘴里嘟囔‘我还要卖身葬父哩’。”
“他愣了半天,才粗声粗气地问我家在哪,我没有多想就把他往家里引。”
“当时全城都乱糟糟的,邻居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我父母兄弟死在家里好几天,没有人管,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臭味远远都能闻到。”
“他一把就把我拽住,惊愕地望着我家,我也没力气反抗,就看他要干什么。”
“他一脸沉痛,很小声地问我,家里都还有谁?”
“我就说,我家人都在里面啊。”
“爸妈兄弟身上的味道太大了,我在城里几天都习惯了,他喉咙一滚一滚的,好像难闻地受不了了,半天他才继续问我,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房里面都是我的家里人啊?但我当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我闷哼哼地嗯了一声。”
“他说,如果他帮忙把我家人埋了的话,我能不能跟他走。我一想,可以。”
“他连我家都没进去,直接一把火把我家烧了!”
“我又吓又气,往家里面跑,想把爸妈和哥哥弟弟的身体抱出来,他把我锁在怀里,任我踢任我打都不放开,我打了半天没力气了,只能看着火把我家烧塌了。”
“我家那片连个救火的人都没来,等天黑下来,只剩下几点火苗还在烧,他拿湿布把嘴和手包住,在我家的废墟上挖了一包灰和几块黑渣渣,跟我说,因为瘟疫和鬼灾死的尸体不敢埋,他挖些灰在城外立个坟,问我要不要过去。”
“我迷迷糊糊地就跟着他到城外面了。”
“公公就在城外面等着,看到儿子出来,恼怒地哼了一口气,不过我在跟前,两个人没有吵起来。”
“公公把孩子他爸拉过去说悄悄话,然后过来给我吃了一些药,然后问我家里的情况,我当时有些害怕公公,叽里咕噜地就把啥都说了。”
“那天怪的很,城里半夜好像又着了几次火,我就想起了家里的废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孩子他爸在林子角挖了个坑,把昨天的灰和渣子埋进去,立了个木牌,算是把家里人埋进去了。”
“公公过来给我看病,看舌头把脉地好一会,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自己也不知道,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来。”
“孩子他爸就说,你家里人都埋了,能不能跟我走?公公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话。”
“后来我跟着他们到了下丘村,过了一年,我就和孩子他爸结婚了......”
回忆结束,妇人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你和林奴音听完,除了感叹夫妻两人的邂逅之外,心情难免有些沉重,不论是林奴英还是你,都没有经历过这样悲惨的事。
气氛有些沉重,于是你开口,“姐姐你的丈夫和公公都是好人啊,不过疫病那么严重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还会去烟州城呢?”
妇人一愣,然后才拍了一下自己的手,“你看我真是的,说了半天,还没讲公公和孩子他爸的事呢。”
“公公是大夫,家学渊源很长,但除了在下丘这看病以外,在外面似乎没有什么名声。当年烟州城闹瘟疫和鬼灾的时候,公公和孩子他爸是自告奋勇去烟州义诊的,所以我才能遇见孩子他爸。”
“原来如此。”你和林奴英没有太在意她说的家学,但对妇人公公和丈夫的事迹却感到敬佩。
“过了一年多,直到烟州城的事情稍微消停,公公和孩子他爸才歇下来。那之后,我和孩子他爸就结婚了,公公再去外面游医,就很少带他出去。”
“我记得是艾竺出生还没多久,公公就死在外面了。”
突然又听到死讯,你和林奴英心里猛的一跳,好在妇人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
“艾竺......就是我女儿”妇人说着,就拍了拍怀中孩子的脑袋,“她出生还没多久,公公出去游医几天都没回来,有天孩子他爸突然阴沉着脸回家,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突然扑我怀里哭起来,说公公死了。”
“公公的身体被弄成几截,是一个我没见过的武人带回来的,孩子他爸说是公公的朋友,他小时候见过几面。那个武人身上也带了不少伤,伤口往外冒寒气,和我在烟州城见过的鬼气很像,他把公公的身体放下就急匆匆离开了。”
“我们只知道公公是在回来的路上遭了鬼灾,自己把自己撕成了几截。后来孩子他爸把公公烧了,在城外立了个坟,连牌子都没立,说是公公早些年要求的。”
“公公死的时候还没有教会孩子他爸医术,后来孩子他爸当了采药人。”
之前不论是谈及家人因为瘟疫而死,还是公公因为鬼灾身亡,妇人的神色都好像已经麻木地不再有波澜,但是当提及自己的丈夫时,妇人的脸上却露出了苦笑。
你有不详的预感。
“一年前,孩子他爸在山上采药的时候,为了救人被山匪砍死了。”
你怔在原地,心里因为这种苦难而觉得荒谬。
“你说小兄弟,为什么总是我家人会遭到这种事?我宁愿死的是我。”
“我父母兄弟都比我聪明,公公乐善好施,丈夫踏实能干,只有我是个没脑子的病秧子,我才是那个最没用的人。”
“我自己做不了什么事,还想挡着公公和丈夫做善事。我好怕他们在外面死了啊......”
“我不值啊!他们在外面遭了灾了啊。”
“如果是命运要惩罚我苟活着,为什么是好人的他们遭了灾啊,我不值啊!我宁愿死的是我!”
“命运有理吗?天有理吗?”
小女孩抱住因为激动啜泣的母亲,林奴英也轻拍妇人的背安慰。
你看着情绪失控的妇人,才明白她之前讲述自身经历时的那种无动于衷,不过是一种极度压抑的化妆。
你听着妇人的话,第一次开始思考命运和道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