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守卫森严,当然不是年轻男女私会的好地方,但内城里的守卫要松散得多,荆玟寻了一处角落,确保了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豁,这屋檐还真难爬……荆玟,搭把手!”魏子期蹑手蹑脚地爬了上来,也不在乎脚下的地板是否干净,就一屁股坐下了。

“哈,还挺累,我们要不回去休息吧?”

“不是你说要出来看星星的吗?,”荆玟也在她身旁坐下,满是无奈道:“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习惯,魏姑娘。”

“我一开始是打算就走走而已的,”魏子期一以贯之地嘴硬道:“这叫不忘初心!”

“好了,我废那么大功夫才找到这个地方,你就消停一会吧,”荆玟劝道:“吹会晚风,消消食,也是不错的。”

“行吧行吧,那就依你。”

明明是她提的出门,喊着要回房的倒也是她,也就是荆玟惯着她,才让她这一幅懒散的性子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啊,舒坦,”魏子期躺了下来,瘫成了一小团,“我刚变成女人哪会,我娘成天揪我的毛病,让我怎么坐、怎么躺的,可烦人了,还是现在好,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自在。”

山海关的月与安阳的月、蓟城的月并无二致,只是要淡些、纯些,没那么的遮目的名与利,倒是辰星点点,略显得稀疏平常罢了。

“这样风餐露宿的生活,魏姑娘也过得习惯吗?”荆玟把手放在脑后,静静听着魏子期的呼吸声,“蓟城里也有些世代的富家子弟,莫说兵戈,就是连桶水都提不动。”

“你可别把我当做那种人,”魏子期解释道:“我可不是一出生就是天才的,苦日子,我也经历过。”

魏子期的确没骗他,在一开始,她也只是魏家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色,父亲是偏房出身,母亲没一点背景,魏家人丁兴旺,最不缺的就是这种用作充数的滥竽。

最初,魏子期并没有那些来自现世的记忆,她,或是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在魏家的环境里生长,与那些同辈的宗族亲戚争抢资源。

直到那些来自另一个他的记忆生根发芽,他才渐渐成为了一个不同的人,比同辈人更聪明,更成熟,至于天赋的觉醒,那还得往后稍稍。

魏家最缺的是天才,最多的也是天才。先前提到,魏子期有个堂哥,叫魏策一,年纪轻轻也有一手好医术,是魏家风头最大的几个年轻人之一。

即便如此,在魏子期十八岁三阶的修为面前,也不值一提了。

魏子期不在魏家的明面上,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天骄榜”、“青云榜”,几方大势力都把自己的底牌藏着掖着,魏子期正是如此,可她不甚在意。

这是她一贯的性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跑还不行么?

她是鸟,自由的鸟,荆玟知道。

所以他不愿编那笼子,将她囚住。

“话说,魏姑娘,”荆玟忽然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大男人的,说话不要婆婆妈妈,”魏子期轻轻踢了他一脚:“有话就说。”

“如若,给你一个选择,”荆玟斟酌着用词,道:“只要杀死一个人,就可以拿他的性命去实现自己的愿望,魏姑娘,你是做,还是不做?”

“什么玄幻邪修套路?”魏子期朝他看了一眼,琢磨着要不要扯散他的头发,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尝试了,道:“不如我这个,电……马车难题,肯定连万道学宫的大祭酒也辩不出来。”

“什么?”荆玟疑惑道,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心里话问出来,却没想到他的魏姑娘完全不配合,甚至还反过来出题考他。

简直是倒反天罡了。

“就是呢,也是一个选择题,”魏子期起了兴趣,滔滔不绝道:“你站在一个路口,手里有一把弓、一支箭,一辆受惊的马车朝着某条岔路狂奔。恰巧,那个路口有着五个稚童,毫无疑问,若是你什么都不做,他们会被马车轧死。”

荆玟不假思索道:“大丈夫处世,当然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别急,我还没说完,”魏子期道:“若是你出手,受惊的马匹会带着马车,往另一条路跑,而那条路上,也正正好好有着一个孩子——是一个。”

魏子期看着荆玟错愕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不出手,五个孩子会死在你面前;出手,一个孩子会因你而死,你选哪个?”

“这……”荆玟有些哑口无言,但魏子期不等他做出回应,果断追击道:

“一个换五个,难道不是很值么?”魏子期直言不讳道:“一个家庭的悲剧,总好过五个吧?这么看来,就应该大胆出手,射出那一箭才对。”

“不,不是这么算的,”荆玟连忙摆手道:“可那一个孩子的命,难道就不重要么?”

“重要啊,当然重要,”魏子期看着荆玟,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那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五个孩子去死咯?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狠角色。”

荆玟这下彻底沉默了,他是读过书不错,但大都是些兵书,讲不出多少人间道理,更别提解出这种于他而言的“旷世难题”了。

所以,他反而问道:“那么如果是魏姑娘的话,会如何做?”

“你还反问上我来了,”魏子期颇为鄙夷地看了他一样,也不拒绝,思索了一番,道:“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的话,也很简单——加点条件便好了。”

荆玟皱眉,好奇道:“何解?”

魏子期露出一抹坏笑,道:“例如,那单独的一个人是你的至亲之人,而那五个是与你毫不相干的普通路人,你会选谁?”

荆玟犹豫了。

“看吧,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见他如此反应,魏子期也乘胜追击道:“你不是受制于生命的取舍,你只是缺乏判断的依据,若是某方加码,你心中的天平也会向那方所倾斜。”

“不,”荆玟下意识反驳道:“不是这样的。”

“嘴硬,”魏子期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道:“那我再把五个普通人,换做五个魔族的士兵,你该如何?”

“战场之上,没有情面,只论敌我,”荆玟这才有机会开口辩解,只是话里少了一分中气:“当杀之为后快。”

“你看,这不就完咯?”魏子期一摊手,一副已经彻底看透了荆玟的模样:“权衡利弊,是每个人都会的技能,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

“这未免……”荆玟吞吞吐吐,声音越来越小,道:“太过自私了些。”

“我说了,这不由得你,”魏子期翻起身,一把抓住了荆玟的手,把他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现在,弓箭在你手上,五名稚童,或者我。”

女孩儿的手称得上是冰肌玉骨,女孩儿的皮肤称得上是温香软玉,但荆玟的手指被魏子期抓着,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脖颈上,他却从未觉得自己的指尖是如此的寒冷。

她,或是五个稚童,该选谁?

荆玟的指尖微微发颤,魏子期看出了他的左右为难,也放下了手,温柔看他:

“你不必选那么快,也不必告诉我你的答案,”她说道:“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可以发自内心地做出抉择,而不是做出一个注定后悔一生的决定。”

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好了,今晚就聊到这了吧,我困了,”她的身姿轻盈,犹如在夜晚跃动的精灵,翩翩起舞,道:“我们回去吧。”

荆玟,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要在我,与你无比珍视之物之间做出抉择。

自私也好,畏惧也罢,我当然希望你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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