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错开众多视线而望向远方,唇齿颤抖着道出厌恶又莫名的神谕,随后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铅灰色的日子如此这般消磨,如此这般逝去。

女人在旁面露凄哀,但却什么都没做。

她总是什么都不做,却也,总是待在我的身边。

然而,最后她还是像个胆小鬼一样地,丢下我消失了。

你没有被人爱过。

她的嘴唇确实是那样表达的,我并不用特别去捕捉飞散进风声的话语究竟在传达什么。

毕竟那是一件我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那么,我不清楚的事情是什么呢。

也有一件。

——这样的我,究竟算不算是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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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

真正迈出公寓大楼,暴露在阳光直射下的瞬间,我意识到了。室内就算再怎样闷热,也终究没有险恶的户外残酷——这么想的人还真不是一般地适合做家里蹲,开学之后要是得填志愿表一类的东西的话,就把光荣的NEET作为第一志愿吧。

正午的阳光毫无死角。镜海一语不发地缩在背后,但也根本没能得到半分庇荫,拜次所赐,我的后背倒是有了一层额外的隔热防护。

伸出手捂上脸颊,以期木制的义肢能够给自己那么一点凉意。背后虽然不似被阳光直射的面前那么难捱,但这么一来造成的反差更让人没法忍受,甚至在脑中产生了再这么下去前半边身体就会被晒到起火的错觉。

“好,总算是拉到外面来了,偷偷离家终于有效果了......没让学长半路溜掉的话就成功了一大半啦!”

你是想要成功些什么啊。

裳夏站在身旁,对这样的气候习以为常一样地稍稍用手遮住阳光,向四周确认方位后,就继续拉上我,向某条熟悉的路线轻快地迈开步子。

最爱去的开发区商店街在印象里确实有不少能吃午饭的地方,而且连走道内也有冷气,倒的确是个上佳的选择,但光是走就需要三十分钟这点却没法避免,不如说这点就足够抵消之前的全部优点。

早就放弃抵抗的我自然是不需要任何强迫,自觉地走在了她的身旁,但手臂依旧没有被松开。

她其实喜欢拉着人走路的感觉吗。

“你想吃什么呢?”

“学长没有什么喜欢的吗?我记得你在学校里经常吃......唔啊,好像净是自己带的饼干做午饭来凑合。啊,我的话呢大多数口味都能吃,所以就算带我去川菜馆之类的也完全可以,多要几罐可乐就好啦。”

眼神闪烁着窥视我的反应。

“喜欢吃辣吗。确实有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在地下一楼那里,我是没进去过。”

“哎倒不是真的很喜欢啦不过学长要带我去那也很好哦——啊,但是学长看起来很了解那里嘛,果然是经常去的人就是不一样,我到现在也只认识自己打工的店铺附近几家都是些什么呢。”

实际是“基本只会去那里”。要是有那么一个能满足所有要求又环境良好的去处,不那么做才没可能吧,至于对它进一步的赞美之词......这次就免了,反正我超喜欢去那里的。

街道上过饱和般地充盈着使人双眼发酸的鲜亮浅绿,在其上寄宿的蝉鸣则进一步地让人头皮发麻到几近能够听见耳鸣。虽然如此,某位街头风打扮的聒噪小学妹倒是和这片景色相当合衬。

四周除了我们之外并没有什么行人。不是早高峰时节,想必也不会有人愿意在这个点出来闲逛。

——也因此没能找到任何潜在目标,自离家后就怀有的不安一直没能平复。

可能是实在闷热到让人精神失常也不一定,嘿嘿。

“学长?你好像又没有听我说话了,每次都是这样我会伤心的耶。难道我就那么没吸引力吗?”

牵引力倒是很够。

“倒也不是,但你不觉得这里很热吗?”

“是哦,我记得今天的最高温度足足有三十九度,真是汗都要出来了,到了以后别忘记请我喝水呀。”

“想要省省唾沫的话现在就闭嘴不是更好吗?”

哎,我是想过干脆这样呛她来让自己清静一点,但那种明亮到毫无防备的笑容却让人怎么也没法开口。这或许就是她的人格魅力,若是有所自觉地利用那就太可怕了。

“是是,反正我也渴了。”些微怨气最终消弭发散,但我与她的对话也因此陷入了断层。

大约足足两分钟的时间,裳夏只是沉默地牵住我的手臂向前走着。

四面八方的重叠蝉鸣声变得越发刺耳,或许是真的被这恼人的声响迷了心神,我突然有些想主动开口向她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

“那个学长——”

“呃其实——”

“欸......”

“啊,那,那你先。”

啧啧,哪来的酸臭恋爱桥段。镜海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后背以示不满,好在没有痛到会让我突然变个脸色或者叫出声来。

“没,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学长你先说吧?”

“我只是想和你说话而已,还是你先吧。”

“......”

别因为这种话就害羞啊。

双颊飘起浅显易懂的红云,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嗯,咳,那个,总之我刚才是想问,那个,就是说啊......”不要紧张,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被传染,所以不要紧张,拜托了。

“啊,对!我刚才是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的事情!”状态这么快恢复了吗,不愧是裳夏。

“什么?占卜吗。”

“不,听我问完啦。怎么说呢,虽然她说的话也蛮有意思的,但是我其实比较在意的是她为什么独自一人流落到街头的。学长你看,这一年左右虽然我们这里是多出来不少无家可归的,但基本上都是成群结队地在那些大桥下或者干脆在旧火车站那里扎根的,我说的对吧?”

“大概吧,一年前是什么样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旧火车站那里是流浪汉聚居区倒是听说过。怎么,你今天见到了一个在这条路上一个人卷着纸板睡觉的家伙吗。”

“是哦,只看脸的话还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好像和我同辈的感觉,而且就气质上好像......比我还要稳重冷静的样子。哦,对对,就像学长你的班长那类的。”

那两个字让神经稍微地产生刺痛,但在这方面业已麻木的我并无什么额外的反应。

“这是离家出走吧。算不上流浪汉,大概是过几天身体撑不住就会自己灰溜溜地回家的那类。”

“学长你先听我说完嘛。那个,要是是寻常的离家出走的孩子,我肯定会帮忙开导她或者起码让人来劝她回家之类的,可就轮不到专门来拜访学长你啦,现在可能还在原地和她打听家庭住址呢。”这么一说,倒确实是裳夏会做的事情。

“你倒是很清楚自己会做什么嘛。”

“呼呼,自知之明可是我的头号优点,”一边骄傲地用抬起鼻子出着气一边继续着自欺欺人,“第二个优点就是观察细致!你看,学长,你说的那种孩子不管再怎么脏,只要注意一下身上的衣物和其他物品肯定还是能看得出身份的吧?有些人可能连校服都没换,就那么在街上的话,一眼就能被看出来啦。”

“所以她的着装看起来却是一副流浪汉的放荡风格吗?”

“嗯嗯,就是!那样的破损程度还有身上的脏污绝对是在外过了起码好几个月呀。怎么样,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也就是流浪汉群体也会有离家出走这一说吗?或者正相反,和同伴吵了架被赶出来之类的吗。”

“呜哦,学长你的设想为什么这么合理......但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啦!而且我还没说完呢!当时我有点好奇,她也醒着一副没事好做的样子,而且我也不清楚学长家的具体地址,就过去搭话看看了,好歹可以问问路嘛。”

“结果呢?你被她缠着要钱了吗?”

“没有哦,其实我连硬币都拿好了,结果到和她说再见也没有问我要钱,四周也没有示意索要施舍的碗啊帽子啊之类的东西,擅自给钱反而有点失礼了。然后啊,我和她聊了一会儿,感觉是个好人,就打算问路了......结果,学长你猜猜她说什么?”

“是是,她说了什么?”

裳夏突然放慢了脚步,脸上一副有些耐人寻味的神色。

若说是在吊人胃口,那么此时的演技就是专业级的水准。

“嗯,她先是低头考虑了一会儿什么,然后用根本不搭调的那种......奇怪的口气跟我这么说:”

即使是经过裳夏的再现,我也确实感受到了那股异样感。

“‘愿你,永远都无法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那是与内容截然相反,近乎神圣,却又空虚无比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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