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
希尔从皮椅上醒来,他浑身被汗水浸湿,鼻翼上一滴汗珠落下,砸在地上,敲出嘀嗒的声响。
他大口喘着粗气,仿佛那火药的气息真的就弥漫在鼻息之中。
希尔眼神瞟向腰间的双管手枪,摸上保险,镂花金属冰凉的质地与手感让他安心了几分。
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块手帕,抹去脸上溢满的汗珠。
又是……梦境吗?
永恒停滞的时间、尸体雕刻的血花、雷雨交加的阴霾……
希尔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烟盒,取出一根烟叼进嘴中,想要响指生火,手指却哆嗦个不停,实在没办法,只好翻出打火机擦动砂轮,才点起嘴中的香烟。
希尔猛吸了一口,尼古丁迷醉的感觉让他觉得有几分真实感回来了。
可就在他望向门一侧,准备去洗把脸的时候,却仿佛看到了什么,瞳孔忽然紧缩。
一个女孩的幻影。
那个女孩就那样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对着希尔微笑,好似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而她正等着自己哥哥和他一起去裁缝店订制衣服。
那个身影,是汐娅。
怎么可能?
梦境……还没结束?!
希尔擦了擦眼睛,再次看过去,女孩的幻影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是向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希尔当即起身,可恍惚间,面前的幻影却仿佛发生了微小的变化。
不再是那个童真的小女孩,虽然同样单纯稚嫩,却好似长大了几岁。
她的手中抱着一个小本本,上面插着一根银色水笔。
“……西芙小姐?”
希尔下意识地问出口,才发觉面前的只是幻影罢了。
只是西芙的幻影,却仿佛在生气,但即使愠怒的西芙,她那莹白色的眼眸中依旧像是有星辰在闪烁。
西芙走近到希尔身边,停在他身前,将手指竖起放在希尔的唇上,作出噤声的手势。
希尔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幻影疑惑于希尔的神情,便歪头努嘴,作出困惑的表情。
只是这时的希尔,已经分不清面前的幻影到底是西芙……还是汐娅了。
希尔又一次后退,身子撞在了窗帘后的玻璃上,突然的碰撞让他快速反应过来,希尔即刻抬起左手看向手表上。
指针在转动,细听还有嘀嗒声。
再次抬头,幻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哦。
不是梦……
是臆想。
希尔颤抖着机械地走到皮椅旁,无力地躺坐下。
臆想症……又复发了。
而且,更严重了。
希尔捂着额头,碾碎药片放入水杯,可拿到嘴边才意识到水杯里盛的是半杯威士忌,无法送服。
希尔有些愠怒于自己的状态,将水杯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晃荡的威士忌溢了出来,洒在桌案上,从桌缘淌下,发出嘀嗒声。
希尔觉着更烦躁了。
他擦拭完桌案,快速出门,不时看向手表以稳定心神,确认自己处在真实之中。
他快步走到洗漱间,拿起毛巾用冷水洗了把脸,却没有消除掉身上萦绕不散的疲惫。
希尔已经连续工作好几天了。
是自从他发现西芙的离开后开始的。
因为自那时候开始,希尔的臆想症就越发严重了。
他会在莫名其妙的时间于任何地点感到十分疲惫,思绪总是混乱不堪,杂乱如麻的记忆充斥脑海,无法抵御。
梦境也越来越扭曲,这几天内他总是频繁梦见过去的事情,时间静止在了那个噩梦般的时刻,周边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的诡谲与谵妄,而且……
就连汐娅也变了。
她也融入了那份诡异。
在每一份梦境中,汐娅都在死去,也都在祈求希尔去救她。
按照医师的说法,幻境中汐娅的死去,代表着属于她的那一份美好记忆正在崩塌与沦陷。
而希尔想要拯救她,一方面是对回忆的不舍,但更多的,是愧疚于那无法清洗的罪孽。
但总体上,这依然代表着……
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
只是随着时间的迁移,妄想还在愈来愈严重。
希尔甚至能在现实中看见那些幻影,无论来自梦境还是回忆。
他急忙翻出药片,加大剂量。
可功效并不显著,最多帮助他安宁心神,消除一部分臆想。
无法根治。
就这样,希尔用药品与工作麻痹着自己,乞求这能赶紧过去,恢复到以前的状况。
可状况还在恶化,连水管里放出落在台面上的水声都在敲打着他那脆弱的神经。
希尔没法继续欺骗自己了。
他在逃避什么,他清楚地很。
他在逃避西芙。
因为他不承认。
希尔想通过潜意识告诉自己,是西芙引发了他的旧疾,让他再次被臆想困锁。
但他也知道,这其实是错误的。
他在逃避那不可能承认的事情。
那个名叫西芙的少女……不是病因。
而是解药。
是如噩梦一般缠绕他多年的心疾的……
唯一的解药。
**** ****
希尔快步跟随着身前的金发少女,依然时不时望向手表。
他能感受到自己在颤抖。
汐娅与西芙,他已经不清楚自己臆想中的幻影到底是谁了。
无论他在何处,幻影都追随着他,唯有看表,看时间才能让他安定几分。
可很快,他便发现,看表的作用也不大了。
他分不清了。
两者忽然开始融合在一起,即便希尔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但她们的形象依然在融合。
希尔想着,也许是因为……
如果汐娅还活着,应该也和西芙差不多大了吧。
但,更恐怖的,是他的梦境……不,准确来说是回忆,也开始化作癔症的幻影,冲进了他的生活。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要将他拉回十七岁那个噩梦一般的秋日。
希尔又一次看表,勉强挥除掉那臆想之中的雨。
只是阴天,还并未下雨。
但却依然烦躁。
几个小时前,他去访问艾什院长,院长一眼就看出了他似是臆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就如同看穿了他一般,将西芙前往的战地的位置写给了他。
但他还并未从这位金发少女的口中得知西芙在哪里。
他要带西芙回去。
他的任务已经接近完成了,不管怎么样,就算直接带到伦蒂诺城让西芙住进汐娅的房间也好,他要带西芙回去。
没有人比希尔更清楚这场战争和那兵术诡诈而不仁的檀道斯人的了,即使西芙在相对安全的战地,他也要带西芙回去。
只是,臆症又一次袭来了。
雷声轰鸣。
雨声又一次响起,希尔感到尤其地烦躁不安,现实似乎与幻境开始模糊在了一起,他甚至看到那战壕的门与代斯凯特大宅的大门重合在一起。
而在那站着的,正是汐娅……抑或着……
西芙。
希尔看向手表,却惊讶地发现,时间依然在走动着。
这不是臆想。
这雨……这雷……门边的她……
没有指针的暗示,希尔分不清了。
他仿佛被置身在一个破碎的幻境之中,记忆中的每一处细节都如同玻璃碎片一般出现,覆写在现实之上。
以至于……他真的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与虚幻了。
他看见自己突然暴起,抓住了金发少女,质问着她在哪里。
他想停下,可身体却又不听使唤。
雨声与指针的嘀嗒声混融在一起,在一瞬间,希尔好若听见了教堂的钟声。
他又一次看见了汐娅。
或者……西芙。
……
……
……
“啪!”
疼痛的实感让希尔暂且从深渊中被拉起,少女的一掌将他打醒,希尔抬头,却只看见西芙嘟着嘴,生气地看着自己。
等等,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希尔着急地想开口询问,但少女却是竖起了一根手指,贴上了希尔的嘴唇,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希尔望向少女仿若闪烁着星辰的明眸,愣住了。
因为此时的西芙……
似一如幻影。
但却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