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死了。”坐在身旁的少女呆呆地盯着屏幕上的七个血红色大写字母在正中出现,久久没能反应过来。而我看着在拉上窗帘的房间内显得过于明亮的显示器将死亡讯息投射在她的眼中,心中暗自算起目前为止的总计次数。

第一次就挑战这么难上手的游戏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我在旁边一边替镜海的存档心疼,一边继续看着她笨拙地操作手柄,没有丝毫想要阻止的意思。

当然,也丝毫没有想要去帮她的意思,你看,在心里愉快地偷笑才算是我的风格嘛。

“嗯嗯嗯嗯......我说学长啊,这个游戏真的不能双打吗?”重新从篝火旁走出这个动作就让她夸张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手指也紧扣十字键到有些失去血色,看来真是有不小的压力,“我一个人不敢走过去啦,难过头啦!镜海小姐平时喜欢玩这个?这也有点太......”

如果你给我再买一台主机的话倒不是不能联网合作哦大小姐。

但就算她很可能真的会搬来一台,对我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应该收下的东西。毕竟我可是没有正经经济来源也没有正经监护人的残障高中生,严格地讲能吃上饭也是靠着神的恩赐,就这样收下莫名其妙的礼物却丝毫没有回礼的可能,实在让人心有不安。

那种玩笑话在心里稍微念两遍就只能作罢,有着富人阶级做朋友还真是难以把握调侃的内容,但今天的我也一如既往地谨慎,值得自豪,值得自豪。

“不能,自己去打开联网合作让别人进来跟你组队不就好了。”

“那样根本就是跟陌生人玩了啊我才不要咧,是说这么好的机会和可爱的学妹一起打游戏学长却偏偏推荐了我一个单人游戏?认真的吗?学长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明明已经一个礼拜了还记着吗?学长你身为男人的肚量真的有问题啊——”

“三个多小时前一脸兴奋地想要试试镜海最爱玩的游戏是什么的人在这房间里可只有一个。”很明显那个人并不是我,“不过我是还记得,算作我肚量有问题倒也没什么不对......又生气了的话,现在就回去也可以。”

啊啊,最后一句是多余的。

“不,才不呢。我可是总算想通了,才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学长你肯定瞒着我什么,上个礼拜那时候也肯定是想赶我走不告诉我才那么做的,我说的对不对?你们这些人全都在瞒着我什么啦真是的!”这么一边说着,注意力转向我的裳夏便又一次惨遭身后的大剑穿胸而过,看着都痛。

七个字母组成的两个单词,今天已经是不知第几次看到了,被沿路杂兵杀死这么多次真的没关系吗,真的到了那些头目战可该怎么办呐我的小学妹。

“咕哦哦”地,裳夏一边懊恼地看着为时已晚的读档画面,一边把脸拧成了一块。

“学长你帮我过掉这里嘛,这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啦。”

真会给残疾人提要求,虽然搞不好真的能过就是了,毕竟自己也算是跟着镜海玩了一阵子。

“我觉得你其实休息一下比较好,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也该吃点什么了。”

“嗯......是哦,学长家里有吃的吗?我还从来没被学长招待过吃什么东西呢,想想今天也是第一次啦!好!来吧学长!给你可爱的学妹做一道什么午餐才好呢?”

“能给你吃的大概只有方便面,喜欢鲜虾鱼板味吗?”

没骗你。

“学长你对女孩子真的超过分的。”她面带不满地轻轻锤了我一下,得分很高。

肉在那之后已经全部被镜海吃掉了。虽然自己也......

自己也......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地希望明天也不会想起来。

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摇摇脑袋站起身子,推开房门向厨房走去。走廊上没有冷气,眼镜便不由得染上水雾,周身也产生有如进入桑拿房的湿热错觉,说来有些不适,但在夏天倒也常见。

“咕,我的存档......你这是在记恨我吗?这也太过分了!肉什么的我之后不是自己吃掉了嘛!”镜海有些意味不明的抱怨在耳边回荡,但听得出她确实是在少见地懊恼着。

哎哎,不管这个,今天看起来是较之前稍有不同却依旧平淡的一日,小惊喜不断是好事嘛。我哼着歌从半开的橱柜里拿出常吃的海鲜味杯面,顺手给热水壶满上凉水。

怎么,以为我其实会给她准备惊喜吗。

那件事后的一周,无事的我都和镜海在家里像是相亲相爱的小情侣一样清闲地度过,可谓是一如既往。对此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大抵因为自己只是习惯于此。啊,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粉红色的误会——我没有那个胆量。所谓的“相亲相爱”只是到一起打游戏,吃饭,再稍有些肢体接触和幸运色狼桥段的程度而已。你看,我一直都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的嘛,本垒是没可能的,二垒三垒也根本不会去想,就是这么可怜又没种的家伙啦。

说到这个,镜海曾因此称赞过我直觉敏锐,愚钝的自己当然没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然后,这样的日子一晃就到了今早。

被好久都没有人按过的门铃猛然吵醒,开门之后才发现是在先前的商店街内当众痛殴在下的某头猛兽。

在一瞬间以为还身处梦中的我险些直接把门关上,毕竟她是做出了和自己断交的宣言,短时间内又没有缘由地主动上门感觉上实在是不太对劲。

“哎嘿嘿,学长,那个,来跟你道歉啦。我知道之前是自己太过激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嘛?今天我可是主动来你这里玩哦,学长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对吧?”

背对着阳光的她看起来闪闪发亮,那时的心中有些懊恼,但却不知为何也有些愉快,以至于险些在嘴角暴露出难看的微笑。

是对她依旧没有离去感到慰藉吗?

嘿嘿,我是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别扭的人的呢。

“真是,不来就好了啊。”不自觉地叹息出声,但看着脸色变得不安的她,却也怎么都没法关上门。

镜海的双唇贴在耳边,像是没能忍住一样嗤笑起自己来。

吐出的气息稍有些冰冷。

“镜海小姐不在家吗?”看我呆立在丝毫没有关门的意思,裳夏便像条幼犬一样缩着身体迅速进门,好奇地张望了一圈,随后回身发问。

在那之前,我看着深褐色的蓬松短发扑朔着在她脑后微微摆动入了迷。

——抱歉啦,犬系特征实在是明显,不由自主就看成是尾巴了。

“啊,嗯,她偶尔会出去。”

虽然是你偶尔能看到她才对。

“是吗?看来今天就是我和学长孤男寡女啦!那就趁着镜海小姐不在偷吃学长然后意犹未尽地离开......唔啊,真不知廉耻......!”

不必赘述,我想诸位已经清楚。她的脸上根本没有一丁点过剩的红色,在另一个意味上也算是足够不知廉耻了。

最后看一眼过于明亮的室外,之后关上门,隔断平静海洋般的水蓝色天空。

“呀,真是没想到真的能就这么找到学长的家,之前还在路上被人说自己这样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地方什么的。”不愧是身为富豪阶层的千金,进屋之后就好好地站在原地,丝毫不做多余的举动,只是一边持续着自己的碎嘴一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四周。

说真的,让人有些想用“看得出训练有素”来形容。

但我猜那一定会被打,所以还是算了。

“我也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找来的,我可没有跟你说过自己家的地址......还是我不记得了?”

“是没说过哦,本来是想到了附近和学长打电话问的,但结果莫名其妙就走到这里还省下话费啦。等等等等,难道这就是那个吗?‘女人的直觉’吗?人类真是不能小看呐,学长下次要不要也试试看来找找我的家呀?”

按照常识中的那种性别偏见,“女人的直觉”应该完全不能作用在方向感乃至精确定位导航这种事情上。

但要是裳夏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是字面意义上心中藏有猛虎的敏锐少女呐。

嗯嗯,还是说应该是猛犬呢......

“啊对了!那个,学长家里有什么好玩的?最近的那些新游戏镜海小姐一定有在玩的吧。我也想试试看啊......家里就是不给我买,说是有碍学习就不行呢。”虽然这么说,裳夏却也并没有表现出露骨的不满,大概是在心中的某处确实认同了父母的方针。嘿嘿,还真是贯彻始终的严格家教,随便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呐。

“确实有,就在她房间里。顺带一提她最近很喜欢打DS3,你要玩吗?”这对没怎么接触过游戏的人来说,应该算是恶意满点的推荐,但因为那副光景光是想想就让人发笑,所以还是压抑住罪恶感说出了难度过高的今日菜单。

“哦哦,要要!镜海小姐喜欢的游戏当然要!今天的星座占卜说白羊座尝试新鲜事物会有好结果,看来说的就是这个啦!啊,不过擅自进她的房间真的好吗?镜海小姐的话一定会在意的吧。”

“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哦。”

镜海像是附和般在我身边大大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啦,镜海小姐的房间在哪里?走廊这里吗?”裳夏在那之后脱下鞋迫不及待地走向里屋,或许新式家用游戏机对她来说真的是个不小的诱惑。真可怜呐,家教严格的大小姐。

不管裳夏的占卜结果如何,这么一来好歹自己是不会无聊了,嘿嘿。

随后果然一如我所想,这三小时中的每一次死亡都能够单独录下来上传到那些游戏失误集锦中去。在旁观看时虽然没失礼地笑到背过气去,但许多次也仅仅是堪堪忍住而已。客观而言,裳夏横冲直撞的个性和这类游戏的相性实在是有点——

哎呀呀,说到横冲直撞,这就来了。

“咦......欸?学、学长你真的要泡面给我吃吗?!”不知何时也从房间里走出的裳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刚刚摁下开关的电水壶和放在一旁的深蓝色一次性塑料碗,脸上不知是生气还是吃惊的复杂神色。

八成是两者皆有。不过学妹,家里真的只有这点东西能给你吃啦,况且在空调房里来一碗热腾腾的泡面不是很舒服嘛,胃里暖暖的有助于午睡哦。

“是啊,总之你就稍微将就一下如何?”

这句在我看来没什么特殊的话却像是彻底地触动了这头怪物的某根神经。她握紧双拳在门口跺了两脚,随即快步走进厨房一把抓起了我的左手。挤压的力道甚至让小臂部位的木板传出几不可闻的小小哀嚎......喂等等真的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跟·我·出·去·吃·饭·啦!”

我被近乎无法抵抗的牵引力一字一顿地揪出厨房,穿过门厅,被逼着穿上凉鞋又拿起钥匙,还不得不自己亲手打开为我隔断所有非人酷暑的大门,这一切听上去真是残酷到让人屏息啊诸位。

“学长,你最好好好理解一下什么叫气氛!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会给上门做客的女孩子泡泡面吃啦!这样的话可别说是我,随便一个女孩子都会火呀......”就算一下踏入比屋内还要闷上两档的走廊,裳夏也还是不为所动地向我说教。

——啊,好极了,轻度污染的澄澈空气和完全晴朗的水色夏日天空组合起来果然耀眼。中午好啊,美丽的下川市特区(39℃,大部晴朗),又见面了,可以的话一点都不想就是了所以能让我就这么回屋里吗。

裳夏先行一步地小跑离开并按下电梯,而我则在一周未曾好好沐浴的酷暑下陷入了所谓的硬直状态。周身迅速借着湿气染上比屋内严峻许多的热度与光亮,内心暗暗叫苦,不由得眯起双眼,开始想念一个多礼拜前难得的那次降温。

镜海站在身后,失去体温的双臂轻轻勾上我的脖颈,示意自己她将与我同行。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相处了这么久,我也差不多能猜出镜海的心情。

也因此,稍稍地忧郁了起来。

稍稍地,恐惧了起来。

“学长?电梯要来了,你还在门前干什么呢?”

那,镜海,你到底是在期待着什么呢。

“没什么。”

就算回头确认也没有意义。

“门锁有时候会不太好用。”

我总能活到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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