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桐觉得也许他们真的很不合适，陆依依是那种日常生活中不断伤害着他人而不自知的类型，而陈启桐虽然很包容她，但也并非没有脾气，伴随着时间流逝，很多坏情绪都在他的心底慢慢堆积独自消化，直到极限，然后心在一瞬间变得冷硬。

刚刚那通电话大概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陆依依擅自针对性地删除了他通讯录里很多好友，所以那个被波及的表妹才会打过来电话询问情况，然后陆依依就开始生气，质问陈启桐是不是嫌自己烦不喜欢自己了，然后抓起手机对那个无辜的表妹大骂一通，夺门而去。

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她都是这样，想当然的吃醋想当然的发火，真心换来的总是猜疑和妒忌，渐渐地陈启桐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冷的麻木。

心底下定了某个决心，她拨通陆依依的电话，想和她好好谈一谈。

片刻之后，熟悉的铃声在屋内响起。

他略微愣了愣，才明白这是陆依依气急败坏忘带手机了。

陈启桐在沙发上捡起陆依依的手机，简单解锁。陆依依很喜欢检查他的手机，美其名曰行使女朋友的监督权，不过陈启桐的手机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拿来发作的猛料，她这么做，只是喜欢情侣之间这种小小的亲昵，彼此分享这些私人的东西。

推己及人的，陆依依也不反感陈启桐翻看她的手机，甚至一度主动给他看，似乎里面藏着什么急于与人分享的宝贝。

她的手机简简单单，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多么花里胡哨，和某些爱捣鼓的女孩比起来大概堪称简陋，直到翻到相册，他才吃了一惊。

除了被偷拍狂盯上的美少女以及自恋狂眼里的自己，大概没人能以如此密集的程度出现在相册里了。相册里的图片被设置成了最小的尺寸，一掌大的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照片，陈启桐乍一看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因为无论是大头照还是身材轮廓，亦或者远处一道模糊的剪影，全都是他的样子。

有第一次一起喝奶茶时的大头照，陈启桐捧着杯子斜眼看外面的车流，陆依依心里暗恼他放着美女不看反而四处乱瞟，但看他颇有些秀气的侧脸又有点发呆，于是偷偷的拍了这张照。

还有就是陆依依拉着他买衣服时拍的全身照。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富婆，还很舍得在男朋友身上投资，所以那天被陆依依扯着，他们逛了很多土狗如陈启桐一辈子也没踏足过的高端衣店。

陆依依跑来跑去的倒是挺欢快，看着本就眉目秀隽的男朋友被自己用超能力打扮地闪闪发亮起来，是个女孩都会忍不住觉得开心。

还有一张是黑糊糊一片，隐约可见自己熟睡中的侧脸。

这张就有点微妙了，陈启桐知道这是那天晚上，陆依依大概是太过兴奋，睡不着觉得无聊所以打开手机乱拍的。

被偷拍还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为紧接着下一张就是陆依依紧紧地抱住他，眉目之间荡漾着春情的合照。柔软的发丝黏在她的娇媚的脸蛋上，浮在上面的那片潮红尚未平息。

除此之外大都是些日常之中被偷拍的照片，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罗列在另一个女孩的手机里，就像把心爱的珍珠一颗颗串起来。

很多年后，很多年后也许陈启桐自己都不记得这些琐碎的片段了，可它们却被这个女孩一帧帧保存在手机里。也不知道以后她翻看这些照片，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陈启桐知道，那时自己不会陪着她一起看着洗出来的照片回忆往事了。

很多不愉快的事情被排除在了相册之外，最近他们之间闹矛盾的次数，可不比那些日常中的温馨频次更低。

或许这也是陆依依一个固执的点，固执地决定着怎样保存两人之间的回忆，可在这些被精心遴选的回忆之外，是无数无法忽视的裂痕。

陆依依远没有合照里看上去的单纯可爱，她可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怀疑陈启桐的忠诚，生气了、难过了就不接电话，不听人解释，这种时候说她心理年龄有十三四岁都说成熟了，她就像八九岁的女孩子一样，死犟。

陈启桐不后悔和她一起创造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不过对于已经下定的某个念头，他也不后悔。

他默默地看完那些照片，起身出门。

这种情况下陆依依倒是不难找，她玩离家出走的目的并不是让人找不到，而是蛮坏心眼地喜欢看陈启桐乖巧认错的表情，天真地以为这就是自己被爱着的证明。所以平常她很喜欢藏匿在大学校园里，最多绕着小区逛两圈，就能看到她在某个长椅上坐着发呆，手上还捧着几杯解闷用的奶茶。

这次陈启桐只跑半圈就找到了陆依依，那么大的太阳，她居然在人工池旁边挑了个不背阴的长椅，下午的阳光在她绸缎般柔软的长发上泼上一泓光弧，临走前她没来得及换拖鞋，此时正勾在她软玉一样伶俐的小脚上，颇有韵律地一颤一颤，看起来居然很惬意的样子。

身前的小木桌上还放着三杯奶茶。这是她向来的惯例，一杯用于等待的过程中解乏，另两杯用于冰释前嫌后两人一起喝着瞎玩。

不过这次她明显是等太久，第一杯已经被喝光了，她咬着吸管对杯子吸气又吹气，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噪音。

隔着那三个此情此景下显得有点搞笑的杯子，陈启桐在陆依依对面的位置就坐，陆依依警惕地瞟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呼噜。

“手机都忘带了，居然还有钱买喝的。”陈启桐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还没弄清楚如何委婉地说出真相，但无论如何选择已经做出，他不后悔也不觉得以后会后悔。

他又四下环顾看了看泼洒在两人身上的阳光，多年前，也是这片阳光，洒在酒店里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的男女两人身上。

陈启桐觉得这真是个好天气，适合开始也适合结束。也不知道为什么，故事里分手时总要下雨，连带着刮点风打点雷，整的苦大仇深的。

其实没必要。

“我又没忘带包包。”陆依依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明显对陈启桐疏于了解自己的情况而感到不满。

“刚刚那个表妹，”陈启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从这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上下手，“我们真的只是亲人而已，甚至在亲人之间我们的关系也算不上多好的，血缘隔了七八里，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会觉得我对她有好感呢？”

陆依依诧异于陈启桐让她等那么久、见面第一眼居然不是赔礼道歉，反倒自己提起了这件让个人恼火的事情。于是她的语气里满含着不悦：

“为什么不觉得你们有好感呢？不然为什么非要接她的电话？是她比我重要？还是她的声音比我好听？别以为我没注意到，接电话的时候你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对吧？难道我就是那个重负？我的爱很沉重？而且我又没跟你谈血缘，说实话你们要是亲兄妹才好呢。”

陈启桐本想解释什么，可那一连串的发问让他不知道从何开始，忽然又想起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们……算了吧。”

“什么？”陆依依没听明白。

他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的，似乎只是在谈论些平常的事情，可话里带着那么深的疲惫。

陆依依在几秒后才明白这个“算了吧”是什么意思，交往那么久，是玩笑是实话她很容易看清。巨大的惊悸在脑海中炸开，她死死咬紧嘴里的吸管，希望自己不要露出什么没出息的表情。

“我说我们分手。”

心一旦变得冷硬，要说些伤人的话也便不费力了，别花去心思修饰就行。

“你说什么？”陆依依懵了。

“分手啊，”陈启桐平静地盯着她的双眼，“你永远都是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生气了就可以不接电话对人甩脸，永远都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那么喜欢怀疑人的忠诚？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有事情会告诉你，用不着你来试探！”

积蓄已久的不满在一瞬间倾泻出来，在处理负面情绪的方法这方面也许他们真的很不合适，一个如温水煮青蛙一般伤人不自知，一个慢慢积蓄心底的不满，然后暴起一刀。

都没什么对和错，在一起就是最错的。

陆依依像是被瞎懵了，她不就是小小地吃了个醋吗？用得着这样子对人？他不应该略带着愧疚道歉然后她欲拒还迎地答应？然后晚上一起去河边散步，在无人的角落接吻？

怎么忽然一切都变了？忽然就要被夺取那样的资格了？他是说真的么？

他那平淡却认真的眼神告诉陆依依，是真的。

“为什么要分手？”陆依依固执地逞强，“我看你就是喜欢那个贱女人？被我说中了所以懒得装下去了？”她口中的贱女人就是陈启桐的表妹。

陈启桐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又是这样没理由的揣测……我很好奇你真的喜欢我么？”

“我当然喜欢你！”

“不，你只喜欢你自己。”

“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有！除了你自己你还在意谁？你和你父母的关系断了，我的父母也被你得罪了一遍，还有零星那么三两个朋友，全被你给孤立出去了！你是不是觉得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才显得你的喜欢有多伟大？”

“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才是最后要在一起的那两个人，为什么非要管其他人？”

“所以你就能一直固执、任性一辈子？”

陈启桐觉得很累了，“陆依依，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啊？”

“幼稚……”陆依依纤瘦的身体狠狠地一颤。

陈启桐后知后觉这句话对她有着多大的杀伤力，可出鞘的刀已经见血。

从小到大，在老师父母面前陆依依都是伪装出成熟的样子，在同学那里她也是难以接近的女神，直到和陈启桐交往之后，她才完全卸下伪装，简简单单地做回爱撒娇的小女孩，有一次陆依依半开玩笑地对陈启桐说你有点像我外公啊，陈启桐问我有那么老么？陆依依摇头，说你们给我洗完脸都喜欢拿毛巾用力擦我的脸，皮都要擦破。

她很享受当个小女孩被宠在手心里的感觉，女孩子就该这样，可可爱爱的被喜欢着就好了。

可是原来他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气么？她已经装大人装了很久，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能对他稍微任性一点了，为什么非要逼着她长大？

幼稚吗？

确实幼稚，这个瞬间陆依依忽然想到小时候拧魔方，她怎么也没办法把六个面都拧成一色，最后气急败坏地把魔方砸了个稀巴烂。

陈启桐就是那个她想要掌控的魔方，其实已经很优秀了，可还是有点不完美，比如不能放空心思一心一意地和她在一起，总给他的家人和朋友分出去了点关注，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不懂得多表现出来点寂寞，好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

“我就是幼稚啊，你要是喜欢成熟的你就别来喜欢我啊，反正除了表妹你应该还有表姐什么的……其实你本来就没那么喜欢我吧？当初还是我追的你……可以啊，分手就分手，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咯。”

陆依依得意于此情此景下自己的嘴还能那么刁，可虽然咬着吸管不至于露出什么表情，但语气里的呜咽还是出卖了她。

陈启桐站起身，“我依然喜欢你的……但不是说互相喜欢就能在一起，而且现在的你似乎不值得我那么喜欢，你还没长大。”

“我就是长不大！”陆依依也怒了，“你去喜欢你的大女人去吧！我们分手！”

别再无话，一阵微风吹过来，人工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陈启桐刚站起身来转身要走，陆依依这边已经后悔自己的嘴硬了：

“真的要分手么？”她手忙脚乱地挑选着措辞，“那天下午，那天下午我在酒店里住了好久，爸爸妈妈总是骂我，我也没有朋友，那时候满肚子的委屈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对谁说。日子过的跟做噩梦一样，很恐怖很恐怖的噩梦，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觉得人生就那样了呀，死了也没什么所谓，然后你就把我救出来了，帘子拉开的那一瞬间阳光灌进来，我就觉得梦醒了，还是什么都没有，但又和以前很不一样……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我们回那个酒店租一个房间吧？我们一起去晒太阳，晚上一起睡大床。”

陈启桐当然记得那个下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也算是两人之间意义满满的相遇，陆依依总是不厌其烦地对陈启桐提起，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男朋友的偏袒和深爱，赞叹那一刻的他是如此生猛突然地闯进她的生活，是电是光是牛逼的神话。

可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说出来呢？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什么下午？”陈启桐维持着离去的姿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匀称而孤单的背影，在陆依依看起来那么的遥远，像是画中的剪影。

他抬头看着天，“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