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桐坐在落地窗边,看着屋外那片灿烂的阳光发呆,夏风吹得窗外的榆树叶簌簌作响。

交往了也有三四年时间了,陆依依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他提起,自己是在某个像今天这样阳光鼎盛的下午喜欢上他的。

现如今时过境迁,睹物思人,从前一起晒太阳的女孩已经成了自己的女朋友,一起经历过无数个日夜,渐渐地看着她从拘谨到粘人再到蛮不讲理,心里应该是幸福中带着一丝感慨的,感慨时光在两人之间的陪伴中游走,每个人都变了很多。

但这些心情陈启桐已经感受不到了,他只是觉得自己有点麻木。

因为陆依依又闹别扭了。

她从小便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孩,父亲是当地政府的要员,母亲也是一家幼儿园的园长,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物质方面自然是不用愁的。

但与之相对的是巨大的精神压力。爹妈全都是人中龙凤,于是他们对女儿自然也抱了很大的希望,从记事起,陆依依的身边就只有做不完的习题,以及闲暇之余偶尔见见爸爸那些有地位朋友们的子女。

所以陆依依的童年和青春,都是不快乐的。

她偏偏又是个不怎么懂反抗的女孩,一直以来,陆依依都在父母眼里扮好了乖乖女和优等生的角色,在同学们眼里也是成绩优异、长相漂亮的极品校花,他们欣赏陆依依的优秀和明艳,却也对她的淡漠和严苛的家规敬而远之。

长此以往,陆依依的心里就憋了一肚子叛逆的野火,难以察觉,但确确实实地燃烧着。

因为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活得很莫名其妙。

没有朋友没有恋人,甚至连喜欢的事物都很少见,每天除了努不完的力以及父母口中虚无缥缈的优秀和成功,在人这一生中本该纵情哭笑的年纪,本该喜欢上某个男孩、为他开心也为他难过的年纪,陆依依未曾真正拥有过什么。

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

其实她也并不是非要谈个恋爱,至少那些忌惮于自己的“高冷”,逡巡而不敢靠近的男生们她委实也看不上眼,只是大好青春就这样白白溜走了,未免让人觉得遗憾。

那股火最终在高考前后的时间段爆发了。

其实高三的时候陆依依就有些燥恼,对学习没以前那么上心了。在高考最重要的一年里懈怠,成绩下降地自然很厉害,没能考上父母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一流大学,成绩出来的那天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彼此间都说的很难听。

后来到了大学。

陆依依曾经努力扮演着父母和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不过既然已经和父母撕破脸,而且演了那么久自己也很累了,她就觉得没有必要伪装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更愿意做回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陆依依并非伪装出来的那样平易近人,反而特别慢热,也不爱凑热闹。

再加上家境富裕,生活水平和室友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难免发生点摩擦。

一直以来被束缚着的感觉,让她在上大学后很需要私人空间和距离感,和室友们的关系闹得很紧张,室友都觉得她在摆架子,家境优渥所以瞧不起她们,陆依依干脆就到校外住酒店。

她也懒得找房子租过来住,反正钱不是问题,虽然和父母关系闹得僵,不过他们还是没能忍心克扣唯一一个女儿的生活费。

就是在那时,陈启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闯入了她的世界里。

说来也巧,按说陈启桐普普通通的成绩本来和陆依依考不上同一所大学的,不过分数线摆在那里,陈启桐高考发挥的不错,陆依依则发挥失常,两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虽然关系僵,但得知女儿和室友不愉快之后陆爸陆妈都有些担心,又因为工作都比较重要脱不开身,于是在高中的班级群里招募到了和自家女儿上同一所大学的陈启桐,希望他帮忙照顾下老同学。

高二高三年级的时候,陈启桐和陆依依在一个班,但彼此基本上不太说话。

陈启桐是个家境普通学习也普通的神人,把中庸之道贯彻到了极致,和陆依依这种天之骄女自然没什么共同话题。

只是偶尔碰巧分到一个小组,两人会有短暂的接触。印象最深的是高三某一天,临近高考,放学后他们组一起打扫卫生,那时候陆依依的叛逆已经初见端倪,打扫完后离父母规定的门禁时间还有些距离,于是她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昏黄的夕阳铺洒在她明净的肌肤,像是沁红的软玉。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那时深深的疲惫和忧伤,陈启桐被她搞得有点伤感,情急之下跑到校中央广场的花坛里撅了一捧六月菊,趁陆依依趴着,悄悄放在了她的桌边。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偶尔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个妹妹会对他做些像这样殷勤的事情,但被人关心总该是好事。

陈启桐觉得陆依依趴在那里的样子很孤单,和平日里优秀清冷的形象很不一样,这姑娘的日子想来也很不容易……

虽然他没少对陆依依挥金如土的家境眼红过。

出于对老同学的关心以及陆家的金钱诱惑,某个阳光明媚且没课的下午,陈启桐还是按着他们给的酒店地址出发了。

当时陆依依已经在酒店里待了半个多月,该翘的不该翘的课全给她翘了,辅导员打电话她也不接,每天吃完饭就躺在贵宾房舒服的大床上发霉。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生活,虽然以前的日子不快乐,但至少上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孩子都是一步步很清晰地来的,但她觉得这些天经地义的目标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能带来快乐,甚至不能让她烦恼。

既不快乐也不烦恼的结果,就是抑郁。

糟糕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过了好几天,这天下午却凭空多出了一串短促的敲门声。

陆依依觉得这是酒店什么工作人员在敲门,把手捂在倩巧的下巴上,她打着哈欠起床去开门,心里已经想好该怎么斥退这个扫兴的家伙,打开房门,屋外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老同学,眉清目秀,眼里透着清澈的愚蠢。

“这都下午了校花姐姐,”他很没品地用着这个高中时没流行多久的外号,那时候陆依依即是三中校花气质清冷地又有点像姐姐,“屋子里还那么暗,你是有多见不得光啊。”

“你怎么来了?”

陆依依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种不现实感,这个默默陪自己度过过一段青春的男孩,这个偷偷给自己送过花的男孩,怎么就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虽然知道那束花不代表什么,甚至连那撅植物算不算得上是花都存疑,不过在那段荒唐的时间里,那掬明艳的鹅黄,确实是陆依依回忆里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和陈启桐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事到如今,对于很多事情,她都麻痹地选择了漠不关心。

那天打开酒店的大门,第一眼见到陈启桐的时候,陆依依居然有种浑身脉络瞬间被打通的,异样的舒畅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开房门后空气流通含氧量上升。

明明生活不知不觉似乎就走到绝地了,可眼前干干净净的男孩却突然且生硬地切断了这种死水一样的生活。

他没搭理陆依依的问题,径自走到窗边,很没礼貌地擅自拉开窗帘,外面鼎盛的阳光仿佛实质一样猛灌进房间里来,刹那间洗去晦暗,清晰可见空气里漂浮着的缕缕尘埃。

由于太久没见太阳,陆依依一时间受不了那么刺眼的阳光,她抬起纤秀的双手遮在自己白生生的小脸上,唇角眉梢已经积蓄起微微的怒意。

她不明白这个男孩为什么偏偏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这样了,只需要待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静静地发霉。

“对不起对不起,”陈启桐这小子倒也识相,奈何脑子不太伶俐,不知道马上把窗帘拉上,只是下意识想要用自己那双和女生比起来大上一号的手帮陆依依遮光,却忽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热络,然后讪讪地收手。

见到他这个笨拙的举动,陆依依的脑海里没来由地又浮现起小组值日的那天黄昏,她警惕地将眼睛眯成一缝,看见的也是这个男孩,将一撅六月菊小心翼翼地

摆在自己的桌子上,离开的时候也是笨拙地磕在一张桌子上,捂着膝盖就蹦出去了。

她微微抿起的唇角里所积蓄着的怒意也随之消散,下午的阳光里,女孩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她捂住殷粉的嘴唇,哧哧地笑了笑。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