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以为真的到了什么亚特兰蒂斯，而下一刻意识到这不过是诺亚实验室的模拟海洋。
只是他们的玻璃鱼缸碎了。
“你醒了。”
明明是甜美的声线却带着凉意。
她很冷淡。
可李问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让她生气的事。
李问不得已扒着她的手臂，将头努力伸出水外，不被淹没口鼻。
“你怎么藏在这里？”他看着深不见底的巨型水缸，有些害怕，“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人鱼掀起眼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害怕？”
“嗯。”他诚实地点头。
水里似乎匍匐着凶残的怪物，随时要扑上来将他们的喉咙咬破。
人鱼不说话了，身上的冷气更足。
随着转身的动作，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人鱼与上次看起来很不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缠绕着管状物，乍一看像戴了项圈，她原本无暇的肌肤上连接了数个针头贴片和透明的输液软管，里面流动着金红色液体，看起来分外怪异。
像被福尔马林浸泡着的美丽标本。
他看向那些输液管，“你怎么了？”
人鱼没有回答，松开手，那双漂亮的铂银色眼眸中满是无声的控诉。
李问从没有伤害过她，所以对她眼底的愠意感到奇怪。
或许他身上的白色制服让她将自己和伤害她的研究员化作了同类，迁怒了？
李问保持着安静的模样，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等人鱼的情绪平缓一些后，抬起手，动作轻柔地将人鱼垂在额前的湿润长发拨开。
随着皮肤的暴.露，他发觉不只是那些交错的针头和输液管，连带女性苍白优美的背脊都遍布了狰狞的伤痕，像被人肆意摧残过。
有人曾说过，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撕碎给人看。
李问蹙眉，只觉得那些伤痕触目惊心。
她难道……
纤细美丽的人鱼和这个巨型水缸极不相衬，像是篮球场装乒乓球一样滑稽，所以李问不觉得这个水缸是用来关她的。
而且，人鱼毫无攻击性。他之前听说这里关押的是S区最危险的生物，所以更是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李问的眼神变得怜悯。
她可能是这个水缸里关着的生物的食物。
鱼尾美人不知道在自己沉默的片刻人类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自我攻略，她绕着他游了一圈，又靠回来，隔壁贴着他的衣袖，眉眼恹恹地低垂着。
即便作为食物也愿意在李问濒临危险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
李问想，这是条善良的人鱼。
他看向那些隐约露出刺目绯色的针眼，询问她，“这些东西可以拔掉吗？”
人鱼终于掀起眼睫，无声望过来，湿润的睫毛压不住眼底的晦涩。
最终，她只是说，“我没办法碰触它们。”
“那我呢？”
人鱼没有说话。
李问伸出手，对方并没有拒绝，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捏住一根刺入她脖颈皮肤的针管，随后向外用力。
人鱼唇畔溢出闷哼，湿润的眼睫震颤，像坠落进蛛网无法挣脱的蝴蝶，经历了极大痛苦一般蹙眉趴在玻璃水池边缘。
那根针头也随着她的动作彻底扯出体外。
金红色液体从那狭小的针孔中喷洒出来，她抬手按住脖颈，呼吸起伏几下，脸色愈发苍白。
原来软管里流动的泛着金芒的液体，是她的血。
李问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慌忙松开手，却被她反手按住。
掌心被迫贴在她的皮肤上，感受着手下细滑温凉的身躯。
“继续……”她声音微弱，似乎没什么力气，“帮我。”
李问好像明白了。
因为某种原因，她不能碰这些东西，但李问可以，所以她想忍耐着痛苦，让李问帮她将这些东西取下来。
李问只能说，“那你忍一忍。”
人鱼点头，抬手将头发撩到一侧，修长如同天鹅一般的脖颈展露在他眼前，只见优美的肌肤脉络上刺着一根又一根软管，有些是在往她体内输送着什么，有些是将她的血液抽出来。
半透明软管深入水底，不知连接到了何处。
李问咬牙，捏住她脖子上的一条针管，狠心用力将它拔下。
针尖细长，闪着冰冷尖锐的光芒，细小的针眼向外渗透着一滴又一滴蕴含着浅金色光华的血珠。
人鱼垂下头颅，湿发遮住脸，只留给李问一截微微拱起的脖颈，骨骼清晰分明，似白玉雕琢出的竹节。
“是不是很疼？”李问担忧地问。
藏在发丝下的女子紧闭双眼，睫毛轻颤不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尖锐的角质齿咬住了自己的唇。
压抑住不适时冒出的心疼，李问强迫自己狠心，他寻到了针头，忍住闭眼的冲动，捏住，拔出，尽量将速度提快，免得延长她的煎熬。人鱼的背脊弯折下去，她趴在水池边缘，除了最开始难耐的闷哼，一直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问总觉得水下有若有似无的金属碰撞声。
等他将所有针管拔出来后，人鱼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结束了。”李问将那些东西扔进水中，轻声安抚她，“都结束了，应该很快就不疼了。”
昏暗的天地间，只剩下她肤色透出的冷白，死气沉沉地趴在一旁，如果不是起伏喘息的背脊，李问都要担心对方是不是在疼痛中昏死过去了。
缓了一会儿，人鱼轻颤着睫毛抬眸，朝着李问望过来，几缕湿润的金发粘在颌骨，一路顺着脖颈向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那张空灵美丽的面庞上满是脆弱疲惫的神情，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她很痛。
李问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要碎了。
“我带你离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人鱼却摇头，“我离不开。”
“为什么？”
只听见水下隐约传来金属碰撞之声，修长瑰丽的鱼尾破水而出，掀起宽阔的半透明尾鳍，像把张开的绝美扇羽，边缘透着一抹清透的蓝。
然而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是，这条美丽的鱼尾上横穿了一条通体银光金属色泽的锁链，有三指宽。
链条上蜿蜒着不知名黑色物质，潜在金属特殊纹路的凹槽中，乍一看如同雕刻了花纹。
“它锁住了我。”人鱼声音微凉，像含着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