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的思绪被清脆细小的敲门声打断,刚扶上雪茄的手也停住了。
看了眼时钟,居然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压力有点太大了吗……
叹了口气后,希尔侧头看向房门,再次翻手用指节轻敲了三下桌板。
门被打开一条缝,一只锃亮的小皮鞋先试探性地悄悄摸摸伸了进来,希尔眉头舒展,轻言:“没睡,进来吧。”
得到许可后,西芙才快速从门缝中滑进来,见到希尔还翘着腿坐在大椅子上,便乐呵呵地跳着走到希尔旁边。
“怎么了吗,西芙小姐?”
(这么晚了,希尔先生还在忙吗?要早点休息呀)
西芙另一手握着水笔背在身后,蹦跶到希尔面前,微微俯着身子,笑意盈盈,像只小百灵鸟一样侧着头望着希尔。
记忆中的身影浮现,恍惚中又一次重叠。
不过好在,希尔已经有些适应了。
而且,虽然知道西芙不是她,但这副模样,只要有妹妹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是要干啥。
“……西芙小姐,其实你直说就可以了。”
果然,少女露出了一副“你小子还挺识相”的神情。
她抽出背在身后的手,简单在本子上用水笔写下需求。
(咱能借用一下你家浴室吗?)
“……”
希尔差点被逗笑了。
还以为有什么难做到的要求,结果居然只是“借用一下浴室”?
“这间屋子里四间浴室,你想用就用啊……干嘛问我?”
看着希尔那苦瓜脸上挤出的笑容,西芙瞬间也垮下脸来,翻了一页纸接着写。
(那不是显得咱有礼貌吗?)
“嗯嗯……行吧行吧,随便用就是了。”
(你放心,咱不白用,用完帮你打扫卫生)
“……”
希尔只是笑笑,扬手示意西芙可以走了。
只是西芙看出来,希尔这样子似乎不是态度不好,而是太累了。
(希尔先生有心事?)
“哦?没有没有……”
西芙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希尔,倒是让希尔有些不自在了。
(咱好歹也算是牧师呀,有心事可以和咱说的!不要憋在心里呀)
希尔只是笑笑,不说话。
西芙有些不高兴。
这幅鸟样,一看就是老自闭玩家了,不主动倾诉你怎么问都没反应的那种。就是有意和他说道说道,倒也变得无话可说了。
于是她只好写:
(那你多吃点好的,反正希尔先生有钱,不是吗?)
“嗯,我确实有钱。”
西芙本以为他还会接着笑而不语,没想到他倒是笑着说自己确实有钱,一时弄得她又气又笑。
算了,不管他了,洗澡去咯!
可沉默了两秒,在西芙就要转身走掉的时候,希尔还是忍不住发问:
“……西芙小姐?”
“?”
“……你一直都这么乐观的吗?”
希尔不得不承认,在他印象中,这个名为西芙的少女好像一直都挺乐观的。
倒不是说没心没肺那种,虽然也有点,但更像是那种逍遥自在啥也不担心的样子。
甚至在被自己救下来,那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后,居然立马就能笑嘻嘻地逗着他希尔玩。
连生死都不那么在乎……
就像是,真的没有值得担心的事情一般。
可希尔却明确觉得,西芙应该有着许多需要操心的事情。
西芙听到这话,抱着小本本转过了身,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希尔,看了两秒,歪头疑惑着写道:
(为什么这么问呀,希尔先生?)
“……额…”西芙一反问,希尔倒有点无言以对了。
沉默了一会后,他说:
“只是好奇。西芙小姐上午在医院帮护伤员,下午去教堂聆听忏悔,接触之人大多悲观消极……”
“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似乎你却并未被多么影响,仍是很乐观,甚至有些心大……”
西芙与希尔对视着,没有打断他,而是在听完他磕磕绊绊的话语之后,微微一笑。
(希尔先生搞错啦!伤员里也有很多乐观的人,相信着这只是一时挫败,很快就会胜利哒!至于来忏悔的人嘛,更多不算是忏悔吧,而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啦。什么鸡鸭被偷啦、孩子被欺负啦、和丈夫吵架吵哭了什么的,但大家都依然抱着对生活的美好期望的呀!)
“……是这样吗?”希尔噤声了,但随即又说:“但天天听这些别人家的小事,虽然是职业需要,但总归会厌烦的吧?”
“至于战争……你其实也清楚,光从伤员的数量就能看出来,萨瑞联邦必输吧?”
“而且,城内的情况,西芙小姐也看到了。”
“即使这样,你也这么乐观吗?”
希尔并没有在危言耸听,城内的现状每况愈下。败退的消息才传到城内一天左右,就已经有三成的人开始携家带口奔逃向后方了。
更别说他今日下午赶回德罗夏区时经过的地区,几乎没有店面还是开着的,全部闭门歇业。估计那些算是小资产者的店主们也很快就要和德罗夏区的富人一样,迅速逃窜了。
更难以接受的是,希尔下午前去教堂的时候,发现竟然还有一部分牧师与神父,也早已避之不及地逃离了克罗索布城。
城内人心惶惶,若说哪里还有着凝聚力,能抵抗这逃跑主义的洪流,大抵也只有艾什院长调度下的中心医院。
可虽说有着凝聚力,但希尔上午一行也很清楚地见识到了,疲惫的护士、忙到晕倒的医生、源源不断的伤员……
医院,估计迟早也会被冲垮。
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至于伤员,也不必多说。
像西芙所说的“对战争抱有希望”的伤员,并不是真正沉默的大多数。
再加上隐藏在暗处的血族……
这城内的氛围,应该是如同黑夜来临前的死寂一般才对。
没有人压力不大。
悲观与绝望自消息传来的一瞬间,就应该与肆虐的病毒无异,疯狂地侵蚀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西芙理应都看到了,但她的表现却好像不太一样。
希尔观察着西芙,不明白为何她看起来,与这城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一直都这么乐观吗?
西芙盯着希尔,在听完希尔的反问之后,她只是愣了一刹那。
随后很开心地笑了。
(希尔先生真傻,咱可是护士兼牧师呀!)
(如果咱都不乐观了,那与咱接触的,本就绝望的伤员与市民们,还怎么能乐观起来呢?)
希尔愣住了。
但西芙没有止步于此。
(希尔先生如果觉得受不了,其实随时可以离开克罗索布城的吧?回到王都,或者联邦主城,那里安全,也不会有太多烦心事的。)
(但咱没法去,可也不想给别人散播负面情绪,那就只能乐观一点啦!)
(对吧,希尔先生?)
写完这些,西芙撕下这一页纸,放在了希尔的台子上,微笑着跑掉了。
只余下希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