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同转入,却不知为何在暑假前退学的简漪和我一样,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

缩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就算主动被老师抽到也只会磕磕绊绊地口吃着回答问题。

几乎不会和别人的眼神接触,总是低着头。

没人和她说话,自己也一直都是自顾自地不停划动着自己的手机。

据说父母双亡,之后不知为何却转来了这样的学校。

具体怎样我并不会去问。

我从来就是这样。

能感觉到自己和班长或是裳夏交谈时传来的视线,但我也不能算是一个开朗的边缘人,做不到主动和她交谈。

虽说是这样,在各种各样的缘由下,我和她也保持着还算不错的关系。大概是同为一类边缘人的缘故,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回头想来,自己应该确实是被她想当然地当作了同类吧。

 

--

 

那,来讲一个人偶的故事吧。

这是一个普通的村庄,人们普通地生活着。

然而人偶先生却不一样,生下来便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而是什么其他东西。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人偶先生心惊胆战地模仿着他人的一举一动,生怕被人揭露自己是异类的事实。

缺乏同类间的共感,人偶先生,活得很辛苦。

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笑容?怒吼?泪水?

人偶先生不知道,人偶先生不知道。

嗯,我真的很开心哦。

嗯,我觉得是这样哦。

嗯,我没有在发火啦。

嗯,我们好好相处吧。

嗯——

人偶先生撒着谎,肆意使用着,模仿着他人的心情。

于是,变得像人类了呢,人偶先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人偶先生给自己没有表情的木制头颅准备了许多表情,和其他人们愉快地交流着,假装这就是自己,生活了下去。

好多人围绕在自己身边,人偶先生觉得,这时候应该感到开心。

于是,人偶先生笑着和周围的人更加亲近了。

但是越和人类亲近,人偶先生却越感到害怕。

那些亲近的人类露出了与之前不同的样子,就好像之前的不过是什么伪装一般。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像我一样?

明明是人类,为什么还要用上伪装?

人偶先生不知道,人偶先生不知道。

人偶先生会就这么困惑下去吗?这件事情,就连人偶先生自己也不知道。

人偶先生陷入了沉思。

有时候,人偶先生会这么想,如果按下自己胸口的自毁按钮,就这么了结自己,会不会轻松一些?

但是人偶先生从没有胆量这么做。

随后,在一如往常的某天,有一位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人偶先生,告白了。

呀——恋爱喜剧——happy ending——!

人偶先生面对着突然的初次经验吓昏了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如何应对才是上策?如何模仿?用什么模仿?模仿什么?模仿谁?

混乱充斥着大脑,人偶先生之后做出的举动,想必很滑稽吧。

周围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和之前的反应不一样,人偶先生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么想着,完全没有顾上那位女子。

但是看着大笑的人群,人偶先生却获得了比以往还要厚重的安全感。这次并没有人因为什么和他接近,这不过是笑,这不过是大家的笑罢了。

笑是好事,大家在看着我笑,这是好事。

人偶先生这么想着。这么简单地,想着。

啊啊,只要让别人发笑就好了吗。

人偶先生回家以后,做出了一副精致的,小丑面具。

人偶先生戴上了他。

人偶先生再也没有换上别的表情的打算。

果然,第二天开始,这么做之后,只消几个小花招,大家就都被人偶先生逗得咯咯直笑。

人偶先生很开心,他只要看着人们笑就好了。

其他的东西,实在是太复杂了。

人偶先生放弃了思考,专心于带给大家笑容。

随后的某个深夜里,人偶先生在为大家献上一整天的表演之后,来到了村庄内的某个小酒馆消遣。

人偶先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快活,不禁又表演起来。

周围的人笑过之后,一个有些不一样的声音却靠了过来。

“你这样总是搞笑不正经的话啊,那个姑娘可就跟着别人跑啦。”

人偶先生这才回忆起那位女子的事情。糟糕,人偶先生还没有给过她回应。

第二天,人偶先生找到了女子的家。

还是一如往常,人偶先生使出浑身解数,想让女子笑起来。

但是却没有效果。

“我喜欢的不是这样的你。”

“这样的话,简直就像是大家的小丑一样啊。”

小丑。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在人偶先生的胸口回旋着不愿下沉。

那样的话,很简单——

把面具拿下来就好——

人偶先生把手伸向了面具。

但是却怎么也拿不下来。

怎么回事?黏在脸上了吗?

人偶先生在戴上面具之后第一次焦急起来。

女子是那么的期待他摘下面具。

但是汗如雨下的人偶先生却怎么也做不到。

“对不起。”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我。”

人偶先生哽咽着,笑着说道。

在那之后,人偶先生有着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过她。

再一次见到她,是收到她的结婚请柬之后。

“希望你能来为我们的婚礼做表演。”请柬上淡淡地这么写着。

人偶先生去了。

婚纱下的她很美。

啊啊,像是书中的圣女般美丽,人偶先生这么想着,走上了舞台,开始了表演。

台下的大家温暖地笑着,看着人偶先生的表演,更看着这对新人的结合仪式。

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大家都在,温暖地笑着。

笑着。

这是,好事。

人偶先生不知为什么,眼睛热了起来。

那是名为泪水的东西吧,人偶先生这么想着。面具遮掩下,谁也没有看见台上的人偶先生的泪水。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我为什么,会哭呢?

新人交换戒指,宣誓,接吻。

泪水涌出,吞下,归于自身。

这样的话,表演起来也很幸苦,于是人偶先生方便地将泪腺调转了方向。

这样就不会流出来了。

这样就,无论怎样也不会哭了。

许多年过去了,但人偶先生的泪水,从那时起就没有停止过。

不停地,不停地,体内的泪水侵蚀着作为人偶的躯体。

人偶先生发现自己命不久矣。

但是不行,不继续表演的话——!

因为我啊,早就只剩下这张面具了不是吗?

人偶先生无视着身体的崩坏,照常表演着。

终于。

最后一次表演结束后,望着人们的笑容,人偶先生感到如释重负。

体内的泪水,已经装不下了啊。

告别了人群之后,人偶先生闭上了眼睛,沉浸于体内的泪水之海中。

这么死去的感觉,并不算坏。

于是,没有给大家添上任何一丝麻烦,人偶先生就这么合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后,眼前却是那个女子。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是那么美丽。

随后她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真正的脸。

——无表情。

人偶先生很惊讶。

“你也是人偶吗?”

“大家都是哦。”

“新的身体换好了,该去继续带给其他人偶们笑容了。”

“毕竟,那是你的角色啊。”

在她的话语中泪流满面的人偶先生,颤抖着,颤抖着,摸索向了,自己的胸口。

 

--

 

“写得很好哦,完全有做作家的才能就是了,在手机上读也相当有投入感。说起来,这个人偶是在说你自己吗,简漪?”

“......不是,啊,不——”

“嗯,是他吧,如果非要我猜的话,人偶的形象一定是他。再掺杂进一些自己的苦恼,像是没法理解他人,但是同时又渴望他人的矛盾,还有看着单恋的对象和其他人关系良好产生的焦虑,诸如此类,希望我说得足够简单易懂......啊,最后就是作家天生的想象力啦。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吧?仔细想想还真是复杂的混合物呢。”

“......他?”

“他,说对了吧?话说回来,之前杀掉她的时候我就在看啦,简直愉快得不行嘛,根本不像是平常那副样子。就像是......对,把你写的东西表演出来一样有感染力。”

“谢......谢谢。”

“而且和第一次那时也完全不一样,人真是善变,还是说应该叫进步?熟能生巧?”

“第一次?”

“不记得了吗?你可是对着自己断气的双亲‘哇’地,一边哭着一边呕吐,脸上还挂着自己刚刚割下来的人皮,记得是你父亲的?”

“是吗......”

“是哦,让人于心不忍,所以在那天教给你怎样披上人皮成为他们的做法。怎样,想起来了?哎哎,虽然说‘成为’的越多就越容易让自己的意识和记忆陷入混沌,但你就算这样也没有什么成效,只是躯壳起了变化人格却毫无转变,只能说是天资愚钝,不,自我意识坚强吧。”

“......您对我真好呢。”

“嗯,不过我也差不多要离开了。”

“......欸?”

“你就好好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到死的那天吧,你看,1和0的说法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虽然到现在为止大家都有这样的无聊想法,用这两个数字做比方的可只有你一个。就近来说,比起那个喜欢蜘蛛的可怜男孩要有创造力多了,嗯,你果然有做作家的才能呢!要自信哦!”

“是,是吗......”

“嗯,是哦。啊,对了——”

“怎么了......?”

“身体部分还要用吗?”

“......不,其实,我在烦恼要怎么处理掉。”

“哎哎,算作是走之前最后一次帮忙,我来分担一些吧,厨房的刀和塑料袋能用吗?”

“请,请随意......”

“好好,那我就不客气啦。同类相食虽然是会有不好的结果,不过他又怎么能算你们的同类呢,哈哈。”

“那,我还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是什么呢?”

“您,您觉得他是......他是1吗?他和我一样吗......?”

“嗯......硬要说是1还是0啊。”

“......是。”

“大概是0.5的程度......吧?不过就算那样,他也足够可怜了。”

“0.5......?”

“不,应该说,他才是最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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