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是感觉心里有些许沉重。

  只是些许吗……？

  说是将千绘理领出来聊聊，中年男人却像是在踟蹰着该说些什么般，一直从喉咙里发出低微的呻吟——于是千绘理便跟着他绕起了圈圈。

  因为外面正下着雨的缘故，所以两人没有办法到露天台那边去。真可惜，明明经常在电脑里看到这个场景，却没有办法亲自走上去。

  “啊……那个，御园小姐。现在自我介绍可能有些迟了，我的名字是长原九页，家妻是长原宫华，你的妹妹则是长原洛锦。”

  中年男人最终还是决定把迟来的自我介绍补上——说起来，刚才的对话也一直在被夫人和女儿妨碍呢。但如果她们不想要见到自己的话，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不是很明白。

  虽然他已经知道自己名字了，但千绘理还是开口重新向长原九页自我介绍。

  “长原先生你好，我是御园千绘理。”

  听到千绘理明显疏离的称呼，长原九页的脸色有些黯淡。

  “真是抱歉……即便到最后，我也没能说服家妻和女儿。这段时间的联系和见面安排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是我到了这把年纪以后突然的负罪感，所以才会试着寻找和补偿你。”

  两个人闷闷地走着。

  长原九页直接说出口的话却让千绘理稍微惊讶了一下。原本以为会稍微迂回地讲些别的话题，不过长原九页却直接向千绘理开诚布公，让他的在千绘理心中的印象好了不少。

  相较于打一些亲情牌而言，千绘理更喜欢这种真诚的表现。

  “如你所见，我们家里的相处情况并不是很好，这也是因为我经常忙于工作，无法拨出时间陪伴她们的缘故——所以严格上来讲，并不是什么好的家庭。但是——”

  长原九页看着千绘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至少接下来的日子再也不需要为生活担忧……这是我绝对能保障的。”

  为生活担忧……？

  是啊，他一定已经了解了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了吧。不过，千绘理很快就能成年了——到时候就能赚钱养老刀，甚至和老刀一起住进自己买的大房子了。

  从外面看确实是历经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可事实上，千绘理在里面生活的很舒服。

  这十几年的记忆是无可替代的宝物。

  千绘理从来没有为生活担忧过，因为她什么都不需要，仅此而已。不需要化妆，也不需要衣服，不需要美食，也不需要大房子。

  不论是千村羽夜，还是小白雪，甚至白岛爱小姐和田中同学，他们都从来没有对这样的屋子取笑过什么。

  千绘理才不会想和看不起自家房子的人相处。所以，对着露出期盼眼神的长原九页，摇了摇头。

  而这个男人，一瞬间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

  *

  是啊，她果然会拒绝的吧。

  即便面前的少女便是自己的女儿，却始终无法这样叫出口去，甚至不敢自称为父亲。

  一口一个先生，一口一个小姐啊。

  喉咙间有些苦涩，我却没有办法继续挣扎，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因为害她这十几年来这般苦难的元凶便是自己啊……即便如此却没有露出憎恨我们的眼神，还肯给我们见面的机会，这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她成长为一个好孩子了。

  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即便将她接回家中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因为宫华和洛锦都是这个样子，因为自己总是视而不见，所以家里才会一直都这么压抑。

  我所渴望的家人之间的羁绊，如今却只能从面前这个露出陌生和防备表情的女孩子身上找寻。

  然而，即便知道她可能会拒绝，却仍然没有办法不露出伤心的表情。

  “抱歉，我想和老刀在一起生活。我要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面前的少女这么说着，眼神中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啊啊……

  是啊。

  这句话却像是一根利矢般戳进了我的心脏，让我一瞬间无法呼吸起来——是啊，养育之恩，养育她到现在的并不是我们，然而我却自作主张地认为能够赎罪。

  什么赎罪，我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即将半百的年纪，回过头来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家，现在更是向丢弃过的孩子伸手。

  在做什么啊……真是的。

  “啊，是啊。是我唐突了，真是抱歉啊。”

  “不，没事。”

  御园小姐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的心里有将我当成父亲吗？或者说，她有意识到我和她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吗？

  ……但这些不重要，或者说，只是我希望她有这种感觉而已。

  我看着她灰色的长发和瑰紫色的眸子，微微地有些出神。

  她并不像我和宫华中任何一人……但同样的，是我和宫华见证着她的出生的。

  但是，也正是因为见证了她的出生，所以宫华才会因为恐惧偷偷地将她遗弃掉。不然的话，即便是那种女人也不会干出遗弃的事情——洛锦的成长便是最好的证据。

  两个人又一直走了很久很久——是环形的楼道，且很大，只要注意绕开宫华和洛锦所在的区域，就能一直一直走下去。

  只是长原九页干巴巴地搭话，然后千绘理简单地回答而已……长原九页并不知道应该和这个年纪的孩子聊些什么。

  长原九页的生活中，仅有工作的记忆和知识，从来都没有主动去了解过别的东西。

  现在想来也真是失败啊。

  “长原先生，我能问个问题吗？”有些犹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让我有些吃惊，心情也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让我激动过头了。强行将动摇稳定下来后，才马上回答道：

  “请讲。”

  我从上方看着她的头顶，以及小小的肩膀和手臂。

  御园小姐的身形很娇小，看上去完全没有高中生的样子，反而像是刚升上初中的孩子……但也正是这样，让我更想作为父亲去守望她——我欠了她很多。

  明明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她看起来却很健康的样子，皮肤和头发都保持着相当自然的状态，这也是被爱护着长大的证明吧。

  虽然那个对象并不是身为父亲的我。

  我大概能猜到她想问什么，但我还是想听她问我。从见面到现在，她说的话很有限，我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所以，当初为什么会遗弃我呢？”

  “啊啊……”

  我垂下了眼睛，正在思考如何回答时，面前的拐角正好有一个小孩走了出来——因为发现的及时，我踉跄着从旁边让开，以避免踢到她，小孩也接连道歉着，然后跑走了。

  啊。

  虽然想要和他说没关系的，但是他已经跑远了……

  “我看起来很吓人么？”

  “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对于我苦笑着的喃喃自语，御园小姐歪着脑袋否定——不过我也因此稍微冷静了下来，有办法在脑中组织语言说明了。

  “御园小姐——你有感觉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

  其实，问出口以后便有些后悔了。但事已至此，便只能用正大光明的态度继续下去，尽量不让她看透我在想什么。

  “嗯。”

  “具体是，那些方面呢……？”

  “想喝血，之类的……”

  “那，你迄今为止，喝过了吗？”

  “……”

  她沉默了一下，却并没有否定——我的心也一瞬间掉到了谷底，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这附近也没有杀人案或者受到袭击的消息……不，应该说刚好是最近有个男性猝死在巷子里的消息吗？不过没有明显伤口，所以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明明是这样娇小的孩子，应该不至于袭击别人吧……所能想象的也就是向朋友求情之类的。

  想到这里，我便同情起了面前这个一直独自忍耐的孩子。

  “其实，你出生时，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特征完全变化，所以我联系当地的警方查了很多记录，最终才决定上门打搅……刚出生的你，其实便已经有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了。在出生后不久便袭击了护士，将她的脖子咬的鲜血淋漓，然后被隔离了起来……”

  御园小姐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所以露出相当惊愕的表情，呆呆地看向了我——就像是迷路的羊羔一样，但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宫华很害怕，因为她也被你袭击过，胸口处也留下了伤疤……洛锦也是因此，从小便安排和奶妈一起长大，直到确认安全后才接回来。在一个除夕夜，宫华瞒着我在某个街道上将你放下了车，然后便丢下你离开了。虽然我有所察觉，但还是没有阻止她……对不起。”

  “宫华以前是很好的人……一直支持着我的事业和生活，所以我爱她，娶了她。就算她变成现在这样敏感而刻薄的样子，我也没有办法对她发火，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遗弃之类的事情……对不起，就算再三跟她提醒，她现在也还是对你恶语相向……”

  我叽里咕噜地讲了很多，心情也如同潮水般起伏着……深吸了一口气 ，我等待着她的回应，她却像是受到了冲击一般，半晌才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

  她的脸上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我在看到这个表情的一瞬，心里便如同跳崖般漏跳了一拍。

  她本就单薄的肩膀更加地低垂了。

  “……抱歉，原来是我啊。毁了这个家的存在。”

  她眼神暗淡，用无精打采的声音闷闷地这样说着，却让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我张开嘴巴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间有些哑然。

  她听完了这些，所想的感悟却是这个吗……？

  我咬了咬牙齿，憎恨自己言语的无力。

  明明……并非这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