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土匪接近了神庙,手中的武器反映着夕阳的余晖。霍塔发现,整座神庙都没有突起的犄角,每一道边缘并非斜角相接,而是流水似的融汇到一起。一行人进入神庙,映入眼帘的是两株壮丽的神女鞭柳。蜿蜒的树干合龙成一道拱门,雪白的树皮仿佛是画上去的一般。
“为什么一个守卫都没有?”霍格疑惑道。
这时,他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问题也被抛到一边。石壁上凿出了一间内室,晦暗阴森,有如坟墓一般。穹顶上刻着浅浮雕,每一面墙上都缀满了彩色的碎玻璃,描绘着的生机与光明如同涟漪一样荡开。象牙板上镌刻着古老的寓言,端放在雕花的铜柱上。
然而,金制的壁龛里端坐着一尊风格迥异的雕像,随处可见的石头勉强凿成一个人形,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断裂和损坏,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那塌陷的脸部。这样的雕像坐镇于祠堂正中,却只有一人觉得奇怪…
“不觉得这个村里的人供的神怪怪的么?”亚金说,“霍格,你是西方人吧,有了解过这种文化么。”
“我们现在可没空讨论文化问题,”霍格扔下沉重的斧头,拿出装东西的麻袋,“你的儿子重病在床,就算有什么问题你还能回头么?”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又看了一眼那尊破面的雕像。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塔兹发出锉刀一般的咳嗽声,“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能靠你那飞毛腿逃走,不像我,我已经把全部都赌在这一单上了。”
“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霍格说,“看到什么值钱的全部装进去。”
塔兹狞笑道:“那必须都拿上啊。”
土匪们迅速收起刀剑,激动地打开了背囊。雕塑、神像、宝石……只要是他们摸到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地往里头猛装。三人跑来跑去,拖着宝藏兴奋地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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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金坐在火堆旁边,满脸通红——一是因为啤酒,二是因为激动,一想到很快就能有钱给儿子治病了,他心中兴高采烈总是难以平息,先前的后怕和负罪感也被这份喜悦给冲刷的一干二净。同行的两人喝了酒后也大笑不止。塔兹更是用木棍和铁盆摇头晃脑的敲起了小曲,霍格则在旁边载歌载舞。
“别整出太大动静,要是村里人追过来可就完蛋了,”可他的理性在此刻换来的更大的笑声和吼叫。“这丛林指不定藏着什么怪物。”
厌倦了嘲弄,也灌饱了麦酒,亚金悄悄离开了土匪同伴,前去回应自然本能的召唤。方才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无论多少酒都无法驱走那尊雕像空洞面容的可怕凝视。
当他重新扎紧腰带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歌声和笑声都停下了。就连风都静止了。他听不到落叶飘零和枝干轻拂的声音。
除了那一小团篝火的朦胧光线,整个营地都被黑暗彻底包围。营地外围的远处,阴影中有东西在闪烁。亚金揉了揉眼睛用力看去,黑暗之中很难看到什么东西。
突然一下,灌木丛开始骚动,每一株草每一棵树都在摇摆,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睁了开来盯着他。而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却是他视如珍宝的孩子。
“阿卡?”亚金疑惑的眨眼,“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
一阵寒意顺着他的脊髓蹿上来,他看到儿子身后的黑暗正在迅速扩大,犹如深渊一般,一双女人的手从空洞中拥抱住了阿卡,在孩子的哭喊中,他被拽入的深渊中。
亚金从惊恐的呆滞中猛然回过神。他向儿子伸出手,挣扎着想要抓住阿卡并把他拉出来。
但是那黑暗越吞越深,越抱越紧。
整个视野的边缘在亚金眼前崩裂,随着一声锐响,黑暗的边缘逐渐扭曲成尖锐、猩红的数排长牙。整个深渊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将亚金的儿子吞吐口中。
“阿卡!”他哭喊着,一股恶心的感觉让他差点跌倒。一缕缕黑雾钻出阿卡的口鼻,像逐渐成型的风暴一样在变了形的床上方盘旋。
那张巨口用力张大,像打哈欠一样发出一声令人耳膜破裂、血液凝固的尖叫。这不是伟大掠食者的咆哮,也不是野兽召集同类的嚎叫。在亚金听来这更像是婴儿诞生的第一声啼哭……差点就让人觉得是出于剧痛的啼哭。
“爸爸!”阿卡发出尖叫,然后消失不见。
巨口狠狠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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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金弹坐起来,大口呼吸,抽了满满一腔凉气,用手抹了一把挂满冷汗的脸。他的双眼快速四下打量,营地的篝火仍在跃动,只是把风的塔兹此刻正在呼呼大睡。
过了一会,他猛烈的心跳平复下来,思绪也开始冷静。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做噩梦是什么时候,也不记得有哪次噩梦如这般真实。
他起身想叫醒塔兹,让出睡觉的席地,该到他把风了。刚才的噩梦让他心中焦急,不知道阿卡现在怎么样,想要快点回到城里用这笔钱带着儿子——
“爸爸?”
篝火瞬间熄灭。
亚金望向说话声的方向。他的双眼没来得及适应了黑暗,但仍能辨认出儿子的小小身形,他正站在自己起身的地方。
“阿卡?”亚金疑惑的眨眼。“阿卡,你怎么在这里——”
“为什么?”男孩问道。
亚金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事吧?”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什么…”亚金瞬间困意全无。
“你为什么要当一个贼?”阿卡又问了一次,他的声音接近乞求的语气。亚金只能看到儿子面庞的轮廓,“你不知道你冒犯的是何人吗?”
炎突然感到很冷。他看向阿卡的身后,他在地面留下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那个影子不是他儿子的。
阿卡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的轮廓融入了影子中。刹那间,小男孩不见了,在越来越大的黑暗中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亚金向他伸出手,只看见阿卡的双唇之间吐出一丝绵薄的黑雾,正如刚才的梦境。
随着一阵湿漉漉的气流鸣音,那个影子开始在地上滑动。纯粹的恐惧让亚金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粉色头发的女人出现。这是一种由黑暗构成的生命,模仿着人类艳丽妩媚的外貌,但她的身体却像是个不稳定的能量,闪烁着她原本的尖牙和利爪。怪物女人的身体在摇曳,就像是亚金隔着一层荡漾的黑水看过去,一双冷峻的眼睛迎着他的目光,穿透了他的灵魂。
肾上腺素冲刷着亚金全身上下,逃命的动物本能激荡着他身体中的每一丝存在。然而纵使他用尽全力,纵使他的身体发号施令,想要用引以为傲的飞毛腿逃离这恐怖的画面,他的心智却背叛了他。他瘫在原地,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一个他以为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怪物。真的怪物。
这个怪物原本的女性朱唇在黑雾中褪去伪装,上下颌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扭曲的长牙。手指上的利爪锋利地能切割开黑夜,触碰着空气就能发出尖锐的擦划声。
“对不起,”她的口中发出几十个不同年龄男女的声音,所说出的,却是亚金此刻慌乱的想法,“求你放过我,我还有孩子,我不能死。”
她突然贴进,整副身体扭曲的像流体,悬浮在他头顶。午夜的漆黑从她怪异的形体中滴落下来,如黑血融入空气,又如墨汁消散于大海。怪物女人拉长了双臂,十把尖刀正在从两侧向亚金的心脏收拢,渴望着汇合。
亚金面色惨白,他的目光无法躲开这噩梦般的怪物,而它则弯下身来,恐怖的容貌与他的脸齐平。
她…它对亚金轻轻说了一个字,然后就将双刃深深埋入他的心脏。它回答了他的问题,轻柔的声音是溺亡的人沉入深渊时的遗言。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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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来临,这座繁荣的商业城市用忙碌与喧嚣迎来清晨。都市沐浴着阳光,每扇窗户都闪耀着光彩。
大门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孩童短促的步伐。“爸爸?”门把手慢慢转开,阿卡把门推开一道窄缝,“是你回来了吗?
男孩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玄关的黑影随着门的敞开而退缩。阴暗避开了晨光,但不知为何,似乎比平时更慢、更不情愿。
“听错了么?”到处都看不到他父亲的踪影,也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迹象。然而,男孩无法抛开一个念头,有什么东西,正蜷缩于最黑暗角落中,在看着他。
阿卡咳嗽了一声,他并没注意到喘息带出的隐约霜气,而是转身走向客厅,关上了身后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