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待完客人的小陈听到同事的抱怨,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的手套都差点被它的猫牙凿个窟窿,一放出来就要跑,爪子挠笼子都挠断了,血一直流..”
“给它打镇定剂了吗?”小陈问。
“早打了,不然现在可不会那么安静。”
小陈看向那个笼子里,一直毛色纯净的布偶猫躺在里面,像一块上好的毛料。如果不是猫腹呼吸起伏,都不一定看得出是个活物。
看到有人走进,猫咪艰难的睁开浑浊的猫眼,朦朦胧胧的看着小陈。镇定剂已经发挥作用,让它动弹不得。
看到猫爪上的血染红了洁白的毛,小陈一阵心疼。她不觉得这种猫有什么精神疾病,反而觉得它很有灵性。就算是之前,它也只是乖得不得了的猫。
到底是为了什么,能让它变得这么狂躁,无时无刻都想着逃窜走?
小陈不敢让它走。布偶猫是人工培育出的宠物,根本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城市里的各色流浪猫都有自己的生存技巧,唯有布偶猫不适合当流浪猫。它们性格柔弱,又没有狩猎技巧,唯一的能力就是长得好看,适合讨好人类。
小陈将手指从笼子的缝隙伸了进去,想要隔着笼子摸摸它的头。
浑身无力的它费力的抬起头,半眯着无法睁开的猫眼看着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就在小陈以为它虚弱成这样也要咬自己的时候,它只是费劲的蹭了蹭自己的手指。
那双空洞的猫瞳中不复往常的色彩,有的只有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悲伤。
林瑞安什么都明白,它知道为什么父亲要送走它。
只有林瑞安,父亲的那个儿子还在,父亲才会有生活的希望。如今的父亲已有死意。
送走猫,只是为了断绝牵挂罢了。
林瑞安恨自己没有能力证明,让父亲知道自己还活着,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哪怕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它也想逃出这里,去找父亲。
旁边笼子里的小狗对小陈摇着尾巴,一直犬吠着很是兴奋。不知道是想出去兜风还是干嘛。
“开一下电视吧,旺财最喜欢看电视了。”
“好。”
小陈最后看了眼躺在笼子里的布偶猫,转身去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播放着本地频道的电视台,正在讲着本地的新闻。听到电视里的动静,小狗安静了下来。
它或许并不喜欢电视,只是喜欢热闹罢了。
“插播一条新闻,一位年近六十的中老年男性从高层住宅的高楼坠亡。据警方调查死者姓林,死前刚刚失去了亲生儿子。警方排除了他杀..”
林瑞安的眼前黑暗了起来。
...
无限衍生的苍白海洋,如一面将世界划分成两半的镜子。没有波涛,没有涟漪,没有风浪,看不到海洋下面到底有什么。它仿佛是死去的。
一片已经死去的海洋么?这已经脱离了人能够理解范畴。林瑞安站在高空,冷冷的看着脚下的苍白海洋。
海平面既是虚无,也是无尽。林瑞安想起上幼儿园时,与小朋友的争论。
无数,到底是世界上最大的数,还是世界上最小的数?
当你说出一个数字的时候,无数总是能比它大。因为无数不是数字,它是一种超脱数字的概念。
可无数的无字,又代表了什么都没有的虚无。无数不是数字,不代表任何数字。所以任何一个数字都应该比无数大。
而这片海洋给林瑞安的感觉就是这样。它是最大的无数,也是最小的无数。仿佛所有的信息与概念都凝聚成海水。它脱离了时间的范畴,于是无风无浪。
原来真的有死后的世界么?真让人意外。
林瑞安迈开步子,他本以为自己会踏空掉入海洋里,却踩在了虚空之上。
原来不会掉下去么?还做好了自由落体的准备呢,真是可惜。
医院的门口总是有算命的摊贩,失魂落魄的患者会来占一占吉凶,好给自己一个安慰。宗教人士视经常进出医院的患者如猎物,企图将信仰的神明灌输入他们破碎的世界之中。
林瑞安是个信唯物主义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两眼一抹黑。什么灵魂啊来生啊都是扯淡。
或许眼前的场景只是大脑停止运转前最后的回光返照,等彻底死透了,就会进入永久的沉寂。
不管再怎么走,周围的环境都没有变化。无数的苍白海洋在脚底,仿佛凝固的陆地。
看来自己猜对了,林瑞安在心中自嘲。
已经要停止运转的大脑拼尽全力都无法再生成一些不一样东西出来。就像用快要报废的旧电脑加载3D游戏,只能让角色永远坠落在白茫茫的虚空当中。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台旧电脑就会报错死机,然后永远无法重启。那么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林瑞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走着。
如果自己死了,那么是怎么死的呢?
自己死了,会有人难过吗?
或许用以存储记忆的部分已经彻底失联,林瑞安再怎么想,也只能听到如老式电视机雪花般的杂声。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获。林瑞安想起了自己得了绝症,想起了自己变成一只猫,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父亲也不在了。
呵,原来自己早就死了么?那为什么迟迟不得安宁。
眼前的景色有了变化,一刻仿佛插入云霄的巨树出现在林瑞安的视线内。
那是?
一颗直插云霄的巨树,一座倒插苍白海洋的大山。数的根系和山足纠缠在一起,互相支撑。
世界树?
一个名词窜入林瑞安的脑海里,这就是树的名字么?
它没有树叶,取代树叶的是挂在枝头的一颗颗星辰。庞大的树枝托举起无数个世界,诠释了宇宙的真正形态。
宇宙好像就是这么一颗巨树,循环不息。旧的世界如同落叶般坠落,新的世界抽出枝桠,涅槃重生。
它就像人工打造的机械钟表,不,能够创造世界树的不可能是人。它是完完全全的神明造物,是那么的严丝合缝,遵循着造物主的法则而存在。
这也是..人的大脑能想象出来的东西吗?林瑞安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人是无法想象出不存在的事物,很小的时候林瑞安就明白这个道理。而面前的巨物,不存在于自己的任何一片记忆里,甚至就完全不应该存在。
地球上的人们用天文望远镜观察远处的银河时,是在世界树上的一个枝桠望向另一个枝桠么?
而那座倒立的山峰有着六种颜色,明明有着清晰的边界,却又互相杂糅。它们中有清晰的黑白色,如光如影。有似金的土色,有热烈的红色,有纯净的蓝色,还有看不见的无色。
如果说看着巨树,林瑞安想到了世界。而看着这座吊诡的倒立山,他想到了权柄与根基。
或许巨树扎根于山中,就是以其为根基,汲取着什么维系着自身运转。山与树相辅相成,自成一体。
从看到山与树出现在视野内的第一眼开始,周围的空间都折叠了起来。如同时空跳跃一般,每一步都离它们近了许多。可当它们的巨大遮蔽了眼眸,林瑞安又觉得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接近了。
雨来了。
他心里有种预感,仿佛来到这里的人们都应该知道的事实。
苍白之海的海水会升腾,化作雨滴,化作灵质,落在树上,流入山峰,最后归入海洋。
“你果然是他的子嗣,能用凡人的眼睛洞穿世界。你有资格走上‘登山’的路。”
林瑞安的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