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沉稳，如同羽毛拂过耳边。
他身后的玻璃上，红着眼睛的海鹿趴在水箱边缘紧紧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噙满了泪水。
少女试图引起李问的注意，白皙细腻的手臂探出水面，朝他伸着，但李问的目光全部集中在8号身上，并没有理会身后的海鹿。
8号斜靠在玻璃水箱中，受伤尚未痊愈的腕足被饲养员捧在手心里，冰凉的药膏顺着他的指尖化开，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酥麻感。
少女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如同被人攥在手里无法挣脱的蝴蝶，不停地颤抖。
心中被巨大的喜悦和幸福感充盈。
原来痛苦能够得到他的关注。
真好。
她忍不住抬起上半身，将苍白而妖艳的脸庞贴近他的手边，湿润新生的腕足小心翼翼地吸附在他的衣服上。
吸盘轻轻地**着，发出满足的叹息。
这是来自冷血动物触感冰冷的依赖和亲昵。
李问拨开她额前的湿发，露出那张极美的面容，在对方迷茫的目光中，说道，“张嘴。”
8号听话地张开嘴巴，露出口腔内那颗尖锐带毒的倒钩状颚片。
李问喂给她一颗糖果。
“好了。”他抬起手，合上她的下颚，问道，“感觉怎么样？”
少女不会笑，那张脸上没有喜怒哀乐，她贴着李问收回的手，依偎在他身旁，口中发出没有温度的单音节词，
“甜。”
喜欢。
她感受着他的体温，胸腔中涌起一阵奇异的灼热感。
这是他经常用来安抚她的方式，喂给她一颗叫做糖的压缩碳水化合物。
即使尝不出味道，少女依然体会到了丝丝缕缕的甜蜜，流淌进她冰冷的血液中。
海鹿将双手伸得更用力了，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扭曲的嫉妒，咬着下嘴唇，望着半船蛸少女的眼神充满了戾气。
如果李问此时回头，就会看到昔日温顺可爱的海鹿嫉妒阴暗的另一面。
谁说冷血动物不会伪装？
自然界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也善于依靠伪装欺骗对手，例如变色龙，例如枯叶蝶，甚至船蛸也擅长变色伪装，一旦感知到威胁就会启动防御机制，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用表象迷惑猎物，是上亿年物竞天择的残酷进化中，刻进DNA的狩猎本能。
他喜欢温顺的，她们就可以变得很温顺。
船蛸少女也可以。
她有意无意地转动身体，将自己在裂解实验中受伤的部位暴露给饲养员。
其实大部分伤口早已愈合，又被她亲手撕开，只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
果然，李问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怎么还没有痊愈？”属于人类的温暖手指落在断裂的腕足处，轻轻摩挲，带来难以抑制的颤抖。
少女狼狈地低下头，才忍住没有将眼底的狂风暴雨泄露出来。
她的饲养员在触碰她的伤口，很温柔。
那是比痛觉强烈数万倍的感官刺激。
海鹿更加疯狂了，红着眼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玻璃。
“阿问……我也、疼……”
她几乎要撞伤自己。
李问头疼地斥责道，“不要胡闹，听话一点。”
可是很快，这两只争风吃醋的冷血动物就警惕起来。
半船蛸少女冰冷的目光漠然地看向门口，紧致美丽的躯体瞬间紧绷。
李问察觉到她的异常，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门外愣住的宋妍。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她迎上李问的目光，收回痴迷的神色，缓慢而傲慢地抱起双臂。
“听说你的实验体通过了裂解测试，我来祝贺你。”
嘴上说着祝贺，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李问拍了拍8号紧绷的手臂，示意她放松，少女温顺又不舍地松开了腕足，再次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时，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里是我的区域，你不该来。”李问走上前，挡住她的视线。
宋妍却拨弄着头发，完全不把这位一级饲养员放在眼里。
同属于A区生物研究员，宋妍饲养的那些实验体与李问的这几只截然不同，它们十分丑陋狰狞，生性凶残冷漠，令人恐惧。
海洋生物从未被真正驯服过。
即使是与人类关系最为亲密的海豚和虎鲸，也不能完全按照人类的指令行动，更不用说这些凶猛且野性难驯的异种海洋生物了。
所以李问的实验体，成为了整个实验基地传说般的存在，大家都对他啧啧称奇。
因此，宋妍一直对李问手下的实验体们垂涎三尺。
她盯着水箱后面的美丽生物，若有所思。
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暧昧。
“也对，你应该多陪陪她们。”
毕竟，时间不多了。
李问皱起眉头，总觉得她的语气中隐藏着一股令人怀疑的得意，“你什么意思？”
宋妍拨了拨头发，笑着对玻璃后面的人形生物眨了眨眼。
然后转身离开，仿佛真的只是过来问候一下而已。
……
艾琳的车在下班后如期而至，约李问一起去市中心喝酒。
实验基地的薪资和危险程度一样高，在灯红酒绿的夜晚，人们生活在陆地上，享受着他们看似安稳的太平盛世。
李问的酒喝得有些多了。
艾琳哭诉着失恋，一杯接一杯地和他碰杯，一来二去，就喝过了量。
幸好车子有自动驾驶功能。
旁边一桌有人聊天，聊到了异种生物，传来哈哈大笑声，“那都是假的，你们还相信这个？”
“可是我前段时间真的看到了，半张脸是人，另外一半……腐烂的，像海葵。”
“我看你是喝酒喝多了！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李问和艾琳对视了一眼。
艾琳说道，“前段时间D区一个低等级活体实验体逃跑了，很快就被抓了回来……已经被处死了。”
李问默默地放下酒杯，艾琳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放下酒杯。
轻描淡写的死亡，是大多数没有价值的实验体，最终的归宿。
人类的想象力，怎么会比残酷的现实更加丰富呢？
即使喝得醉醺醺的，李问依然不忘去城市里买了两大盒糖果放在后备箱里。他饲养的那些实验体喜欢吃糖，他也喜欢喂她们吃糖。
给予她们稍许海底不存在的甜蜜，这些冷血生物就会感到愉悦。
很好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