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为哥哥献上的葬曲。

它们穿过不知位于何处的空洞，便吹奏起玉笛；它们摇过树叶，便演奏起沙铃；它们在空中自相追逐，便是一曲哀伤的打击乐。

它们传唱着他的心伤。

而人类自己却好像不这样。

唯一真红的死激不起人们的悼念。

是战，是退，这才是现在的关键。

难道哥哥的名声都是假的？

他活着的时候，给你们燃起那样的希望。等到他死了，你们甚至不愿意拿出悼念他的时间？

现在的红桃公爵，当时的红桃二，在营地附近的树林间走着。

蝉因为人们的出现而不再嘶鸣，鸟儿也被惊动不敢回巢，树林里很静谧。

唯有人类的脚步才在残叶与枯枝上的声音，为风与树林的合奏增添一曲和弦。

青年红桃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始终认为，这一场战争应该是简单易打的，就像归藏王推翻了连山，小易王推翻了归藏，不过是一战之功而已。哥哥是克普人的太阳，太阳是打不倒的，哥哥应该会带领克普人冲进帝都，把所有爵克人都消灭，就像当初他们借助龙对克普人做的那样。

他怎么会死呢？

红桃二恍惚中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怪梦，梦里面他在森林里走着，其实他睡在营帐里的床上，哥哥也在好好休息，准备明天冲破爵克人的堡垒。

但秋夜的凉风使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过去什么都有哥哥在。有这唯一真红在，红桃家所有人都好像假的一样，也就不需要他们再做什么多余的事了，好的，坏的都不用做，等着唯一真红去开天辟地好了。

但是唯一真红死了。

现在，他成为了家中的长子。长子，也就意味着是家族的继承人，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红桃公爵。

天啊，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得到继承权。

如果红桃家的继承权在自己手里，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现在拥有决定红桃家未来命运的责任与义务。红桃家今天作何选择，并不在于父亲，而在于他，如果他在今天选择妥协，那么未来就是进一步动称臣纳贡，甚至有可能遭到削弱乃至取缔，但好处是也有继续维持现状的可能；如果他今天选择继续抗争，首先，他就是与现在大多数的贵族和士兵意见相左，有这一条缺点就够了，与大多数人意见相左，那就什么都做不到。

一条路很糟糕，但另一条路绝对走不通。

这也就是三大家族中各个老顽固的观点。

“所以，撤退吧！”这时，天已大亮了了，红桃二是在三大家族的全军大会上。还是以姚千梵的那位叔叔为代表，投降派说着，“只要我们三大家族拧成一股绳，形成守势，朝廷想削藩，不可能。但是要想着打到帝都去，那是痴人说梦。我们原先都说爵克人能打败我们是因为龙，可是爵克人已经失去龙两百年了，我们有一次反抗成功吗？没有。他们是野蛮的，我们是文明的，我们天生的素养决定了我们不可能战胜他们，那不如，就合作嘛，他们想当皇帝，让他们当，我们付出一定的进贡，换取相对独立的地位。这就够了。”

红桃二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克普人真的大多数并无心战争，那么，当从未谋面的野蛮人忽然到来，最好的相处方式自然是合作。

可是，两百多年来，克普人一次又一次的反抗在表明，克普人是不愿意接受爵克人的统治的，他们是外来者，他们本该是客，现在他们想做主人，那除非他们有能力让克普人过得更好，像仁帝罗瑷那样，否则，克普人在心底里，是不答应他们做皇帝的。

可是，如果是他判断错了呢？

也许两百多年来，反抗者才是少数的愚人，他们失败正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是错的。那么，还走上他们错误的老路，就是愚蠢了。

究竟哪种情况才是对的呢？

没有明确的经验可供参考。

大多数克普人都接受了这些决定投降者的意见，少数反对者，想来也找不到合适的反驳的理由。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那句话，唯一真红死了。

三大家族中，只有红桃家为真。红桃家中，唯有红桃一为真。

除了红桃一，你们都是垃圾。

因为出现了他这块美玉，你们才是美玉和它身边的宝物们。没有了这块宝玉，你们就是垃圾。

可是……

那岂不是说，他们究竟是不是垃圾，其实取决于他们的领头者是不是一块美玉？

在唯一真红降生以前，他们是他们，在唯一真红降生以后，他们依然还是他们。变的从来是唯一真红，而不是他们。如果有第二个唯一真红出现，那么他们，是不是又可以从垃圾变成宝物？

对！没错！

就是这样。

回过神来的时候，断裂的红桃剑已然斩下了那黑桃家二把手的头。

啊，我……

我杀了三大家族的友军？

红桃二满怀胆怯和歉意看向自己的好兄弟，那位黑桃家的黑桃一，后来的姚千梵。但是对方却丝毫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反而看着他在笑。

“斩得好！”青年姚千梵站了出来，“这样的人就应该杀。这样的人为什么该杀呢？红桃二老弟，你跟大家说说。”

你这不是坑我么？？红桃二在心里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把这把断裂的红桃剑带了过来，还砍了黑桃家的人。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惊讶的眼睛、兴奋的眼睛、疑惑的眼睛、猜忌的眼睛、愤怒的眼睛。

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自己是人，自己不是假的，自己是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主张。

唯一真红死了。

但每一个真真正正的克普人都还在。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爱爵克人吗？”

“不爱。”“怎么可能爱呢？”“我和他们势不两立！”人们的回答多种多样，但都是一个态度，爱爵克人什么的，做不到。

“那么，你们恨爵克人吗？”

“恨！”“太恨了！”“不把他们赶尽杀绝我誓不为人啊！”

“好，这是你们的意志。”红桃二看着红桃家的人、黑桃家的人、方块家的人，还有不属于三大家族而自愿参军的普通的克普人们，“唯一真红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告诉我们爵克人的末日到了。这是真的。那他为什么死了呢？这是因为他要用他的死告诉我们，他并不是唯一的。我是真实的，我的父亲、我的兄弟，还有你们，各大家族的人，和并非出身显赫但依然坚实地站在地上的人，我们都是真实的。我们不是因为唯一真红在，就要反抗爵克人，我们是因为我们自己想做，才在这里的。爵克人在克普大陆上作客的时间够久了，他们砸了我们的屋，杀了我们的人，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坏，而是因为我们的纵容。现在我们不再纵容了，克普大陆是克普人的克普大陆，这是我们自己的意志，唯一真红用他的死告诉我们，我们不应该依靠他，我们应该依靠我们自己。既然我们确确实实地憎恨爵克人，那就将他们赶下海吧。为了确认，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摸着自己的心，告诉我，你们想不想把爵克人赶下海？”

“想！！”

那之后，红桃公爵率领克普军队，大捷八次，小胜不计其数，杀得爵克人节节败退。最后，由于那位“疯半瞎”外出游学归来，帮助黑桃家一战攻入帝都，当上皇帝的，才最终是姚千梵。

红桃二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止一个人告诉他要他奇袭帝都抢先登基，他坚决不同意。他只是为了赶走爵克人，而并非为了当皇帝。当得知姚千梵当了皇帝时，他别提多开心了，一人一马进了帝都为姚千梵庆贺。

外人都道红桃公爵要造反，黑桃大帝要杀红桃公爵。

但两人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红，红，红……”

声音令红桃公爵急切地回过头来。他看到那位三十年的好友，虽然虚弱，但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颤巍巍地向他伸出手来，便急冲冲地跑到窗前，抓住了老友的手。

“陛下！”

“红桃老弟……”黑桃大帝满足地笑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你，我就什么都放心了。正好，我把我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你……”